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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畫眉強忍住心中無限的悲傷,不敢說破,就怕他不能承受自個忘了她面容的事實。

  在來以前,她告訴自己千百遍,見到他絕不哭,絕不驚嚇到他的,但是,現在她欲哭已無淚,忍住洶湧翻騰的心緒,她吞了吞口水。「對,我迷路了,你呢?你……在等人嗎?」她壓抑著抱住他的衝動,儘量讓聲音能夠持平不要顫抖。

  「對,我在等人,她該快來了。」燕子飛笑著說。

  「能告訴我……等的是誰嗎?說不定方才在來的路上,我有見到她。」

  「我等我的妻子,畫眉。」

  她胸口又梗住了,吞了口口水,用盡所有的氣力,才能強制鎮定住自個兒別崩潰。

  「姑娘,你這吞口水的動作,好像我家畫眉啊,她緊張時,也會這麼做。」他又笑道。

  「是……嗎……」

  「嗯,你要上哪去?」

  「我……我要下山。」

  「下山要往……往……你問別人吧,這裡……我不熟。」他表情變得不太自在。

  「好……我問別人去……那你還要繼續等嗎?」畫眉極力的強忍著別顫抖,別在他面前失去控制的顫抖。

  「當然,我與畫眉約好了,不見不散。」

  她倏地轉過身去,偷偷抹掉了一顆不聽話掉下來的淚。

  「姑娘,你怎麼了?」見她突然轉身,他奇怪的問。

  「我……沒事,剛才有沙子跑進我眼睛裡去了。」她忍住激動的解釋。

  「嗯,男女授受不親,如果畫眉在,就可以幫你吹走眼裡的沙塵了。」

  「畫眉……是你妻子的名字嗎?」她慌亂的抹淚後,重新又回過身來面對他。

  「對,畫眉鳥,我妻子是只畫眉鳥。」他笑得燦爛。

  她不禁怔望起他,他面容好蒼白,身子好瘦弱,她幾乎無法猜度他此刻的身體狀況了,瞄見了他手中緊握的雪白素箋,上頭一行行寫滿了小字——

  「這是要給畫眉的嗎?」她指著素箋問。

  他低下首來,「是啊,這上頭的每一句話都是要說給畫眉聽的。」

  「可以借我……看一下嗎?」她心酸的請求。

  因為怕忘記要說什麼,所以他事先寫了紙箋,但卻忘了她是誰……他沒忘記要等的人是誰,卻忘記要等的人的面容。

  畫眉忍住哀傷,絕對不敢讓他得知,自個兒就是他要等的人、他要說話的對象,他若得知後,她無法想像他會如何的震驚,如何的悲憤,以及……如何的羞愧欲絕。

  「不行,這是要對畫眉說的,不能教旁人看。」他拒絕她了。

  「這樣啊……」她失望了。

  「你走吧,找人問路去,別耽誤了下山的時間。」他好心的提醒。

  「好……謝謝你了……」她轉身走,一步一回頭,忍著淚,無限的不舍,但他只是對著她笑,像對陌生人一樣的揮手笑著,終於,她咬牙要離去了——

  「姑娘,請等一下好嗎?」他忽然又將她喚住。

  他記起她了嗎她激動地回身望著他。

  就見燕子飛露出一臉的為難以及無比困擾的表情。「這個……可否請你幫我個忙?」

  幫忙?

  他……並沒有認出她……

  「好,要我幫什麼忙,你儘管說。」畫眉僵笑著。

  「我……想還是不見畫眉了……可否請你幫個忙,你下山時若見到一個鵝蛋臉龐,嘴角微翹,手腳纖細,穿著水藍衣裳的女人,請你將這紙箋交給她,就說是……燕子飛給她的。」他將手中的紙箋遞給她。

  她微愣,「你不等她了嗎?」

  「我……不想讓她見到我。」他退縮了。

  「為什麼?」

  「因為我方才在你眼裡看到了訝異,我很憔悴吧?樣子很不好看吧?我不想……讓畫眉見了擔心,所以……還是不見了。」他落寞的說。

  她終於無聲無息的落淚了。「嗯……我明白了,我會將紙箋親自交到她手上的。」因為忍得痛苦,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那就先謝謝你了。」他靜靜地開口,雙臂抱在胸前,目光悠遠地望向遠方,也許他還在期待,等的人會突然出現,他還是想見她的……

  畫眉背脊挺直,踩著僵硬的步伐離開亭子,一走出亭子,她告訴自個兒不要回頭,但這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再也控制不住,肆無忌憚地紛落。

  她捏在手中的紙箋還有著他的溫度,她一面走一面感受著他殘餘的溫暖,將它緊緊地偎在耳畔,良久後,她才展開看——

  畫眉:

  記憶的價值到底是什麼?我想就是執著於不想放棄的依戀吧

  你,是我最愛又不想遺忘的人,但,偏偏我終要面對忘記你的一天,可我要你記住,就算有一天我認不出你了,也請你不要悲傷……請你饒恕我的薄涼無情,饒恕我竟然將你遺忘,但是在我空白記憶的深處,我相信其中最深的一層,就是惦記,就是我對你的惦記。

  我聽說,來生若想再見到今生最愛的人,可以不喝孟婆湯,跳入忘川河,只要在那裡忍受上千年的煎熬之苦,千年之後,若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投胎重入人間,尋找前生最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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