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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額豪出了一會兒神,突然回過頭去,望著明安貝勒,決斷而剛毅地道:「葛爾丹被咱們追擊了一年,現在只剩殘兵敗將,他所率領的準噶爾叛軍剩下不到七千人——這場仗,不必再打了,咱們準備回師還朝吧!」

  明安貝勒一怔,容光登時煥發,臉上浮現了欣悅之情,大聲道:「是,末將立即回營傳令!」

  眾侍衛親兵一聽到額豪終於肯班師還朝,凱旋回京,臉上全部浮現喜色,放聲歡呼起來。

  額豪下了決斷之後,登時胸襟大暢,如釋重負,仿佛心口一直壓迫著他的鉛錘終於落地。他望著碧空中回翼並翔的海東青,唇邊噙起一抹溫柔寧馨的笑意。二月十五——帆齡,我回來赴約了,我們終於要團聚相見了。

  落日餘暉中,晚霞火一般的焚燒了起來。

  大風卷起漫天塵沙,一隊駱駝突然瘋狂般地向著他們疾奔了過來。

  駝鈴叮噹狂響中,如雨般的箭矢從駱駝隊後向他們射了過來。

  「王爺,小心,有埋伏!」明安貝勒狂吼,舉起盾牌護住了額豪的身子。

  只見駱駝隊後,潛伏著幾十個準噶爾叛軍,強弩齊發,箭羽如林地射向了額豪他們。

  侍衛親兵立即舉起盾牌,將箭擋開,額豪舉起鐵弓長箭,拉滿了弦,搭上狼牙雕翎,連珠箭發,立即射倒了幾個準噶爾叛軍。

  「葛爾丹果然埋伏突襲。」明安貝勒用盾牌擋過額豪的身子,吼道:「走!王爺,你快走啊,他們追不上火炭龍駒的!」

  「哩」一聲,箭聲破空,一枝長箭夾帶勁風,淩厲異常地向著明安貝勒射了過來。

  明安貝勒手中的盾牌已經護住了額豪,身上已沒有任何防護。眼見來箭勁厲異常,已是來不及躲避了,他咬牙、閉上眼睛等死。

  突然間,一股猛烈的力量向他推撞過來,他睜開眼,竟見到額豪撲身過來,將他撞下馬背,替他擋了那一箭!

  「噗」的一聲,長箭從額豪左脅穿進,透胸而入。

  「王爺!」明安貝勒心膽俱裂、魂飛魄散地爬起身來,搶了上去。

  那輛長箭,就插在額豪胸膛裡,血從他胸口汩汩地湧,戰袍飛血,迅速染紅了他的鎧甲。

  風聲呼呼,從額豪耳畔掠過,他卻什麼也聽不到,像聾了般,眼前是一片白熱化的光盲……

  落日嫣紫的朱赤煙霞,染紅了草原,像血——風聲停了,呼吸停了,天地仿佛靜止在這一刻。

  劇烈的疼痛伴著暈眩,攫住了額豪的身軀,他的思緒再也無法連貫了,意識開始離散而去。

  他眼前一黑,身子晃動,從馬背上墜跌了下來。

  「王爺,王爺……」

  明安貝勒撲到他身上,神魂俱裂地想要拔出他胸口的箭。

  額豪費力地抬起手來,止住了明安拔箭的動作。這一動,牽動傷勢。肺中吸不進氣,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王爺,你別使勁,別使勁。」明安貝勒急著阻止額豪的動作,見到他傷勢如此嚴重,忍不住哽咽,流下淚來。

  一縷鮮血,從額豪口中咯了出來,血絲順著他唇邊緩緩流下,看起來極是觸目驚心。

  「別拔……你一撥箭……我就撐不住了……我還……有話……要說……」

  額豪翳動著嘴唇,每說一個字,胸口就是撕心裂肺般的劇楚,疼得他眼前發黑,心跳欲停,幾乎保不住僅存的一絲意識。

  血從額豪胸口、唇角不停地冒湧,止也止不住。就像他體內漸漸流逝的生命氣息,怎麼挽也挽留不住……

  明安貝勒淚流滿面,顫著手替額豪揩拭唇邊的血,伏在他的身上,聽著他越來越弱的聲息。

  「告訴帆齡……我……我沒忘記……二日十五……生辰之日……團聚……相見……」

  他濃重喘息,聲音微弱如耳語,喉中格格作響,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二月十五,你的生辰之日,我必定回來,和你團聚相見!

  空氣中,仿佛還回蕩著他對帆齡所許下的誓言。

  然而遍地戰火,卻焚盡了情誓和盟約——當初的承諾,竟成了空口無憑的虛言。

  額豪神智迷朦,意識飄離,瞳孔開始渙散,胸口的箭傷再也不痛了,可是一顆瀕死的心,卻仍然惦記著誓約,痛得他無法安心瞑目……

  已經遲了!

  他聽到長空中的鷹唳,仿佛在告訴他——你已經遲了,再也來不及赴約了……

  蒼茫登臨大地,天色黯淡下來了,遠方有雲飄落。他仰臉,迷離渙散的眼,看到整個灰色的天。

  灰色的天,再也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日夜滅絕,灰飛煙滅。

  他身子一陣痙攣顫抖,緩緩地吐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漸漸地閉上了眼,整個天地消失在幽暗無盡的渺冥之中……

  畫箋墜地,爐香散了,花香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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