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蘋果鳥 > 我的21號公主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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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要幫你墊背喔,沒關係,總有一天等到你。希望你老媽跟你爸一樣夠力。」黑猴抽出木棍,反覆拍打自己的手心,再度靠近恒峰的耳邊說。寶哥跟幾個朋友見狀從磨沙機走來,寶哥握著釘槍,拖著長長的橘色瓦斯汽管,殺氣騰騰瞪著黑猴,黑猴立刻退到門邊,挨在另一個高壯的看守員旁。 「阿寶,你剩不到10天就移監,移監不到一個禮拜就能畢業,你考慮清楚。還有在我值班的時候鬧事,你真當我死了。」這個看守員,恒峰他們都叫他雄哥,不苟言笑,卻很公平的對待他們。黑猴的所作所為,他雖然清楚,礙于黑猴是前輩,和維持所內人員的威嚴,他大多選擇冷眼旁觀。 「學長,你先離開,這裡我們發落就好。」雄哥把黑猴推出門,點個頭示意寶哥帶著兄弟回去。 「你們這樣不是更害了阿泰嗎?何必呢?」雄哥歎著氣,看著表計算離自己下班的時間還有多久。他的任務只是確保當班時一切安然無恙,他的權利和義務面貌相同,兩個字「自保」,對恒峰他們的種種惋惜,只是不經意的偶然。 喪禮寒傖的令人難以置信。短窄的竹棚,三兩零落的弔喪者,披麻帶孝的竟然只有裡長太太和恒峰的幾個姑姑,裡長伯的幾個兄弟全都不見蹤影。「誰都不願意惹禍上身。」恒峰的二姑丈能體諒爸爸兄弟們的想法。「嫁出去的人就不怕,帶把的倒是縮了。」聽著丈夫的話,恒峰的二姑火氣更大。裡長伯生前對兄弟姐妹的照顧不在話下,落得這般田地,她替裡長伯大呼不值。 裡長太太說,家裡現在一貧如洗,殯葬費是用她所剩的最後積蓄。裡長伯離開,兩千萬的保險金足以賠償生意上的損失,與擺脫地下線莊的糾纏,卻補償不了裡長太太的喪夫之痛。 裡長伯的棺材邊蹲著一個小女孩,她正用手上的石塊,來回丟著棺壁,那自得其樂的神情,好像待在這充滿死亡氣息的角落,遠比跟外面親人相處來的安全有趣。 她是恒婷,恒峰素未謀面的妹妹。恒峰以前恨過她,但看到她後,恒峰卻找不出埋怨的必要。她的眼神映著困惑,和幾年前的恒峰一樣。他們都曾擁有一半卻完整的父愛,出於同病相憐,基於現實的血緣關係,恒峰有著接近她的衝動。恒婷帶著恐懼瞧著恒峰,他上前想要抱起她,卻被她一口咬住臂膀。 「恒婷放開。」不管親戚們如何向恒婷表示恒峰是她的哥哥,她就是不肯松牙。裡長太太抓起旁邊的掃把,一傢伙就往恒婷頭頂擊落,恒峰轉過身護著她,「阿姑仔,帶我媽出去。」等到大家都離開停柩處,恒婷才慢慢地把咬實的牙放軟,恒峰肩窩的壓力方頓減。 「都沒有人疼我。」恒婷的眼淚像八月雨,滂沱濕熱。她用指面輕輕拂過恒峰上臂的牙印,「對不起,很痛對不對?」恒婷含糊不清又布著沉重鼻音說著。「你跟誰說對不起?」恒峰彈著恒婷的小鼻子,希望能聽到她叫恒峰一聲哥哥。 「你真的是我哥?」恒婷拉著恒峰的手指,目不轉睛望著指尖,似笑帶淚的說。「當然啊!」恒峰把手指往回收,將恒婷小小身體貼到他的胸膛裡,緊緊抱著她說:「等哥哥過幾年回家,接恒婷的大嫂回來,哥哥有信心給你們一個家。」恒峰要求恒婷聽話,體諒裡長太太的心情。恒婷不懂大人間的糾葛,但她說,她相信恒峰。「我等你回來喔!」恒峰想和恒婷勾勾指頭做約定,卻被她拒絕,「爸爸跟恒婷勾了十幾次手指頭說會回家,都騙人。」恒峰想是他們家的圓滿,造成了她的破碎和缺憾。 「那恒婷為什麼相信我?」「因為恒婷已經沒有人可以相信了。」小孩子說的誠實,恒峰聽的辛酸。恒峰是飄到她身邊的木板,她僅能抓牢的依靠。但在遼闊無邊的海上,恒峰和她的沉浮,全都不由自主。 阿姨不高,簡單的穿著,一雙平底的涼鞋,背著一個大包包,一頂漁夫帽,標準的導遊打扮。很樸實的臉,和隨處可見的街邊買菜大嬸一般樣,笑容有點僵,看人不怎麼專心,說到心虛處會有點結巴,感覺的出來,是個世故不完全的人。恒峰很高興,這樣的人比較真,我有這樣的阿姨在身邊照顧,他放心多了。 撚過香後,裡長太太領著阿姨來見恒峰。阿姨透過朋友想要去探監,到台南卻發現恒峰父喪外出,她連忙的趕來,裡長夫婦對我的疼愛,阿姨銘記在心,不敢忘懷。她的奠儀上簽署著她和我母親的名字,「我姐如果還在世上,一定會親自來下跪請罪的。」恒峰的處境與家中發生的變故,都讓阿姨心生愧疚。 阿姨對他說,我考上政大,等出院後,就是大學生了。阿姨對他說,這11個月以來我暴增超過一倍的體重。阿姨對他說,我不再寫信給他,徹底地厭棄自己。阿姨對他說,我最近常忘情地大笑,她們夫婦聽得毛骨悚然。 阿姨求恒峰,不管他何時能出獄,請他遠遠地離開我。這個請求,阿姨說的結結巴巴,臉紅汗流。「她沒有你才活得下去。」阿姨堅決的相信,一旦讓我以目前的長相與恒峰重逢,我必定會羞愧至死。 「嗯!那可以給我機會等嗎?」經過十幾分鐘的沉默後,恒峰向後退了一大步,卻期待有繼續向前的機會。 「你太傻了,你能不嫌棄晴雅的外表嗎?你母親能再接受晴雅嗎?依晴雅的個性,能不活在害你家破人亡的陰影下,如以往無愧地待你嗎?」阿姨話說的激昂又連貫,阿姨的問題有太多恒峰都從未想過,卻發現那些都需要被認真思考。但是恒峰自認能回答第一個問題。 「不傻,我咒過誓,不管貧富貴賤,胖瘦美醜,我都會守著晴雅一輩子的。」「不相信你去問火添、雷電,我媽也知道,我向來說話算話。」恒峰忘了阿姨並不認識火雷電他們。阿姨垮著臉看著恒峰逐漸失控的情緒,拉高的音調,她握著恒峰的手說:「你年輕,人又好。忘了晴雅吧!她遠比你想像中的可怕。」年長的她,語重心長,嘴底似乎藏著許多能傷人的武器,只是不願輕啟。終於在阿姨的千請萬托下,恒峰被說服了。 恒峰和阿姨達成了一個協議,在他死心前,阿姨必須不間斷地當他的信使,幫他傳遞我的消息,而恒峰會遵守諾言,不會出現在我面前。「晴雅自動願意見我,或恢復的那一天,你不能再阻撓我。」阿姨答應了恒峰的條件,只屬於他們兩個的秘密契約成立了。那一天恒峰送走了父親和我,他哭了,出於孝心也是愛心。 阿泰住院了。進禁閉室的第二晚,阿泰突然發了狂似地用手去捶擊牆壁,導致雙手手指骨折。這是官方說法,阿泰的家人不相信,恒峰他們也一樣。 兩個星期後,阿泰出院卻意外地轉房,寶哥按照原訂計劃在幾天前轉到台南監獄。原來的牢房成員被拆散,新住進來的三個同學最小才15歲,傲慢狂妄,聽說個個都是頗有來歷的狠角色。他們不太愛說話,恒峰也樂得相應不理。 送衣服到洗衣廠時,恒峰才又見到阿泰。獄方竟然讓手傷初愈的阿泰,做接觸水的勞動。「這樣不會傷到骨頭嗎?」道謝之餘,恒峰更擔心阿泰的傷勢,把手當作比生命還重要的阿泰,究竟恢復的如何?而受傷的真相又是什麼? 「傷早就好了。恒峰,我有機會假釋了,所長答應大力幫忙。」阿泰在恒峰面前波浪似地輪流擺動手指,向他展示手傷的無礙。阿泰急著轉移話題更讓恒峰心生疑竇,而且阿泰才剛動手打過長官,沒有被懲處加重刑責已經是萬幸,怎麼可能獲得假釋的機會呢?但阿泰盡是嘻皮笑臉地閃躲恒峰的追問,他也無可奈何。 「阿泰,他的手是沒大礙,但是想當刺青師傅的話,恐怕等下輩子羅。」花了4支煙恒峰才從阿泰的新房友小B口中得知,黑猴為了報復恒峰和寶哥給他的難堪,天天找阿泰出氣,偏偏阿泰又是硬底子,不肯裝死向黑猴示弱。一晚,黑猴喝醉,趁自己當班的時間下了重手。阿泰的手指似乎傷到了神經,能提能握,但是永久性的顫抖,必然會斷送阿泰的夢想。 「阿泰的哀嚎,整晚不散。」小B形容當晚的情景,臉不自禁地皺縮起來,他摸著自己的指關節,就像是感染到阿泰的疼痛。喀喀作響的牙顫聲,左右張望的緊張態度,可想而知阿泰發生的事,對他們造成的壓力與影響。 「聽說,他們先把阿泰痛打一頓,再壓到地上,攤開阿泰的手掌,黑猴一陣亂棍敲下……」小B說的活靈活現,如同他親臨現場。「散開!」聚集聽小B說話的受刑人越來越多,小B也不自覺放大了音量,一個看守員連忙把他們驅走,似乎不願意這個話題被蔓延開。 阿泰是因禍得福,事情鬧的太大,阿泰的父母找上民代前來興師問罪。所長和科長怕影響升遷,以不告阿泰毆打長官和幫助阿泰假釋為誘因(他們會修改阿泰的監所成績為甲,動用內部關係保證假釋成功),加上黑猴拿出20萬和解金,阿泰的父母同意不再予以追究,但條件之一是,黑猴必須調離所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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