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裴寧 > 日照蔚藍海 | 上頁 下頁 |
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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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九四五年,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 在花中校舍權充的特攻隊宿舍裡的日野昭一,已和隊友一樣,整理好了即將出發到沖繩受訓的隨身物品;為防盟軍登陸而自鑿沉船鎖港的港口之外,去沖繩的大船也在等著了,他們即將出發去沖繩進行最後階段的飛行訓練,然後便將依照上級的安排,進行唯一的一次出征。 他已經不會流淚了,因為哭也沒有用。 長官說,他們將如“花一般的絢爛散去”,能為天皇盡忠,是他們這些帝國子民最高的光榮。 這些話,他已經聽到麻木了。 戰爭打到這種地步,連像他這樣身為國家下一代希望的青年都要送上戰場,就算以如何美麗的言語修飾,都不能改變他們即將無謂赴死的事實,也看不出有任何改變戰局的希望,毋寧說是困獸之鬥罷了。 第一批被派去的花中特攻隊員,據說至今他們的家人什麼音訊都沒收到,連出征前晚寫給家人的“最後的手紙”也沒送回來,據說花蓮市街上有戶人家的母親等到精神都崩潰了,每天坐在家門口,抓住人就問有沒有信。 如果自己也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去,父母跟巴奈會有多麼傷心啊。 今早本來預定要在學校由師長替他們戴上彩帶,然後步行去花蓮港神社參拜,喝天皇賞賜的御前酒,最後讓花蓮港的民眾揮著國旗夾道歡送他們上船,但昨日長官臨時接到通知,說今天正午十二點天皇有重大發佈,要大家待在宿舍,聆聽完天皇的旨意後,隔天再行出發。 也好,至少能多待在自己的家鄉一天是一天。 他默默希望明天永遠不要到,他實在不想看到巴奈在人群中流著淚水為他送行的樣子,很怕她又會像上次聽到他人伍消息那天一樣哭到昏過去。 十二點整,所有花中特攻隊員集中在宿舍的食堂,聽著收音機裡的整點報時。報時結束,播報員的聲音響起:“現在即將廣播重大事項,請全國聽眾朋友起立。” 他和所有隊員一起起身,所有人都站得直挺挺的。 天皇陛下,究竟會說什麼? “天皇陛下即將親自對全體國民宣讀重大詔書。現在開始播送玉音。” 國歌“君之代”響起,在國歌之後,終於聽到了天皇的聲音。 “朕深鑒世界大勢與帝國現狀,欲以非常措置收拾時局,茲告爾忠良臣民。朕旨帝國政府,通告美、英、中、蘇四國,對其共同宣言受諾……”一般平民從未聽過的今上天皇的聲音從收音機中斷斷續續地傳送出來,使用的語言非常文言,幾乎使人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爾臣民,其克體朕意哉!” “君之代”的歌聲又唱起來,曲畢,一句“天皇陛下的玉音已恭敬地播送完畢”後,播報員又以自己的聲音,再次宣讀了剛剛天皇詔書的內容。 用詞古典,語意含蓄,有聽沒有懂,就算聽兩次也一樣。 現場一片鴉雀無聲,沒人確定到底天皇的意思是什麼。 接著,播報員開始播報一連串新聞:首相告示、天皇陛下裁示重建和平、交換外交文書的要旨、一度透過蘇聯協商終結戰爭…… 聽到“終結戰爭”一語,日野昭一心裡才開始燃起希望,他身邊的隊員也開始有了小小的騷動。 他們,可以回家了嗎? 父親與母親的臉依序浮現在腦海,最後浮現心底的影像是,她。 “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在一起,好不好?”他記得自己是這麼說的,在那片有著泥土香味的香蕉田裡。 雖然她沒有直接答應,只是生氣地要他承諾一定要活著回來。 他本來以為自己無法守住這個承諾了,但現在…… 如果他再問她一次,她會答應吧? 等到播報員播報完《波茨坦公告》、《開羅宣言》的要旨,並接著“接受共同宣言”的新聞,所有人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漫長的戰爭終於結束,日本投降了。 也許是在這場戰爭中遇過數不清的無奈與荒謬,覺得開心的情緒竟超越了自己國家戰敗感到失望的情緒。 之後,長官一臉沉痛地宣佈部隊就地解散各自返家,他以最快速度收好行李,從花中一路跑到市區。 市區一周前剛經過盟軍轟炸機大隊的無情轟炸,早不復之前的繁華景象,越接近花蓮港驛,災情就愈慘重,處處都有倒塌的建築,在太陽下還微微聞得到燒焦的氣味。 隨著他越來越接近離花蓮港驛不遠的稻住通,日野昭一便越來越感不安,在心底祈求著巴奈工作的萩乃堂千萬要平安無事。 當他看到萩乃堂及附近幾間店面都還吃立在稻住通上,透過木門上原本嵌著玻璃的方形缺口看到熟悉的身影仍在店內,他忍不住大大地呼出一口氣。 他急急推開萩乃堂已沒了玻璃的木門,不管門上的風鈴還在叮噹響著,也不管河間先生跟許世坤在場,他眼中就只鎖定巴奈的身影。 “巴奈,我、我回來了!” “昭一……”巴奈走出櫃檯,緩緩地走近他,伸手摸了他的臉。“你……是真的嗎?” 指尖傳來的溫熱體溫讓她眼淚當場滑落。 “他們都說去沖繩的船早就到港外了……我以為你……”眼淚像水龍頭關不住似地不斷湧出,讓她無法好好把話說完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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