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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五雙眼睛都在看著自己,除了自己手上這杯之外的酒杯都空了,自己再不喝一點,實在失禮,淺見時人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於是心一橫,舉杯致意:“我開動了。”他一口氣喝光手上那杯氣味香甜的小米酒。

  “謝謝招待……”他放下酒杯,很有禮貌地鞠了個躬,才剛直起身,就往紀海藍的方向倒去——

  “淺見先生!”早上才剛看過醫生,左腳還在受傷狀態的紀海藍差點撐不住他的重量,馬耀連忙過去幫忙扶人。

  “好困……”淺見時人控制不了猛然襲上來的倦意,也顧不得扶他的人是誰,便靠到比較撐得住自己重量的馬耀身上。“讓我睡一下就好……”

  “哇喔!我第一次見到真正的一杯倒耶。”馬耀忍不住笑了出來,很有經驗地將已經昏昏沉沉的淺見時人扶到一旁的沙發上讓他側躺著。“我還以為喝點酒會有人說真心話呢。”

  “馬耀大哥……”紀海藍欲哭無淚地看著昏沉倒臥的淺見時人,開始擔心兩人會再度趕不回臺北。

  “我有個阿姨的孩子,曾在一個賣紅豆餡炸饅頭的和菓子店工作,她的名字我忘記了,我只在小時候見過一次,也是在像這樣美麗的春天……”吉洛爺爺放下酒杯,忽然冒出一長串阿美族語。

  “啊!”懂阿美族語跟不懂阿美族語的馬耀和紀海藍為了不同的原因驚呼出聲。

  幽遠模糊的故事,在醇酒的催化下,漸漸在吉洛爺爺的記憶中復蘇——

  【第五章】

  一九四四年四月,花蓮港市稻住通,和菓手店“萩乃堂”

  “吉洛,ma進去買個東西就出來,你在這裡乖乖等好不好?”身著深色粗布和服的原住民女子牽著兒子在和菓子店嵌有大片玻璃的木門前站定,以阿美族語對兒子說道。

  約莫五六歲的男孩吉洛搖了搖頭,眼睛直望著店內可口的和菓子。“ina,我想跟你一起進去。”

  看穿兒子眼中的想望,女子心軟了,但仍不忘叮囑:“進去可以,但ina只是要幫西川先生家買東西,我們自己吃不起這麼貴的東西,知道嗎?”

  吉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女子便牽著他推開店門,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歡迎光臨。請問您想買什麼呢?”櫃檯後的巴奈立刻以日語向女子招呼。

  “請給我一個你們的招牌紅豆餡炸饅頭。”看見有一張與自己相似的深邃輪廓,女子的表情稍微放鬆下來,但不確定這店員是否跟自己同族,便仍以日語對話。

  “好的。”巴奈熟練地從展示櫃中拿出一個紅豆餡炸饅頭,動手開始包裝。

  “請問包裝紙上要寫上賀詞或致贈人的姓名嗎?”

  “請寫『賀花蓮港中學入學』,謝謝。”女子照著幫傭家主人的吩咐回答。

  “好的,我知道了。”巴奈微微一笑,拿起櫃檯上的毛筆開始題字,不一會兒,便將題字完成的盒子推到女子面前。“您看這樣可以嗎?”

  “字寫得很美,謝謝你。”女子接過盒子,付了賬,打算跟兒子轉身離開時,卻發現兒子一張小臉幾乎貼上展示櫃的玻璃,怎麼拉也拉不走。

  “吉洛,我們要回去了。”女子用稍微嚴厲的聲音以阿美族語對兒子說著。

  “ina,我想吃那個。”吉洛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盯著玻璃後看起來令人食欲大動的紅豆餡炸饅頭,雙腳像生了根似地釘在櫃前。

  “ina剛剛說過,這種東西我們吃不起!”兒子的任性讓女子有些動氣了,她使勁想將兒子往門外拉,卻沒想到引起更大的反抗——

  “我想吃、我想吃、我想吃!”小男孩吉洛甩脫母親的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為什麼只有西川先生家能吃?明明是ma來買的,為什麼我們不能吃?”

  正當女子又氣又急又有些心酸不知如何是好時,顧店小姐巴奈溫柔的聲音響起:“小弟弟,你不哭的話,我有東西可以請你吃喔,跟炸紅豆餡饅頭一樣好吃的東西喔。”

  她這句話是用阿美族語講的,吉洛聽懂了,便愣愣地停下哭鬧。“真的嗎?”

  “真的。”巴奈的大眼溫柔地回視吉洛佈滿淚痕的小臉。“不哭的勇敢男孩才能吃喔,你是勇敢的男孩嗎?”

  “我當然是!”吉洛連忙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鼻涕。

  “好,你等我一下。”巴奈笑著往後頭的作坊走,身影消失在布簾後一會兒又出來,手上的盤子放了一個紅豆餡從側面破洞溢出來、賣相不好的紅豆餡炸饅頭。

  “妹妹,這樣沒關係嗎?”女子有些憂心地以阿美族語詢問。“不會害你被店主罵嗎?”

  “店主今天不在。”巴奈露出一個有些淘氣的笑容。“而且這是瑕疵品,不處分掉也不行,店主河間先生通常都會讓我們帶回家吃,我只是把我的份拿出來而已,不用擔心。”

  她笑著將盤子遞到一臉期待的吉洛面前,小男孩早就看直了眼,愣愣地接過魂牽夢縈的高級點心。

  “吉洛,跟這位大姐姐好好道謝。”女子催促著已經看點心看呆了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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