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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孫潛見她被豔陽曬得脫水脫力,蔫得像塊風乾的陳皮,聲音比平時更加飄渺,有如一縷輕煙,無聲化在風裡,又怎麼願意?

  「我送你回去吧。」扶著她不肯鬆手,孫潛左右看看,找了一處有涼蔭的地方將她攙扶過去。

  程盼兒不語,逕自低著頭搖了搖。自己的身體果然比以前糟了許多,以前背著沉重的行李在豔陽下走上幾個時辰,也就是渴點累點,哪似現在,只是跪一個時辰,就幾乎要昏了。

  孫潛也沒注意到自己居然急得有些慌了手腳,趕緊讓人去牽馬車過來,又讓人將大夫請到程府上,讓鄧伯先有個心理準備。

  程盼兒沒力氣阻止,只能隨他去,直到喝了些水,才緩過氣來,「孫大人何苦為我求情?」

  錦文帝宣她入宮面聖,卻讓她跪在禦書房前遲遲不宣,擺明瞭就是在罰她,孫潛若是假裝與她不熟,兩人疏遠些,錦文帝氣氣他也就罷了,不見得真的會將他如何。

  程盼兒就是心知這點,才給他使眼色,讓他莫聲張,誰知他還是開了口,特地搬了臺階讓人下。也許是怕她到時昏倒在禦書房前臉面不好看,錦文帝順階下了台,對孫潛卻是有害無利。

  不過也真多虧孫潛,要不自己還不知得再跪多久?程盼兒心中暗道。

  程盼兒被曬得不輕,整個人極為虛弱,孫潛見她如此,心口一抽一抽,有說不出的難受。

  「胡扯什麼?」明明不知何時便打定主意要護這人周全,怎知結果仍讓這人遭罪,孫潛心中早就自責不已,如今聽她這樣說,他不自覺地皺起眉頭,輕斥道:「程大人何錯之有?」

  這人居然如此自然地要求他與她切割,別管她的死活,他真不知她這性子是怎麼長的?真是教人又氣又憐。

  程盼兒聽他雖是斥責,語氣卻極為親近熟悉,恍惚間便如自己所愛那人一般,忍不住出言安慰他。

  「筍因落蘀方成竹,魚為奔波始化龍。」程盼兒一笑,「孫兄莫介懷。」

  世間萬物總是要先經歷一番磨礪,方能成才,聖上此刻雖對他有些不滿,終究還是會注意到他這個人的才幹。

  孫潛一愣。

  孫潛的八字是「武貪坐命」。

  所謂「武貪不發少年郎」,此命者年少之時不得運,需有一定年歲之後,才能有所發展。

  孫家長輩給他取名「潛」,是取「潛龍勿用」之意,要他謹記年少時保留實力,莫強出頭,又擔心這個潛字潛太久會讓他龍困淺灘,才取字「容洋」給他一片大海游遊。

  孫家雖然清貧,倒也是書香世家,對這個長子期望頗多,名字裡就隱含望子成龍的含意。

  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也因為太過隱約,能將他的名字往「龍」上面想

  的人極是少見,程盼兒這「化龍」一說,才會讓他如此愕然。

  感覺心裡柔軟的地方像給人碰了一下,孫潛微微漲紅了臉,支吾道:「那個……我表字容洋……」

  盛輝皇朝男女之防並不太重,未婚男女相互為友,也不是什麼稀罕之事,然而程盼兒卻是孫潛第一個想要與之相交的「女性」朋友,自報表字時,不覺便有些難為情。

  「容洋兄若不嫌棄,今後可否讓小妹如此喚你?」程盼兒幫他把話接下,倒是比他落落大方得多。

  隨著戲班天南地北行走二十年,程盼兒也算得上是江湖兒女,自是比一般人豪爽灑脫許多。

  孫潛自是忙不迭點頭,心像是要從口裡跳出來,臉上又漲紅了幾分,「那我該如何稱呼……」

  女子沒有表字,直稱其名又太過唐突,程盼兒原是有個藝名,可現在離了梨園,自然不便再用,一般「女公子」慣取的「號」,她也沒有。

  低頭略一沉思,程盼兒道:「我既金榜題名,諸多身分便同男子,再取個字,應該也無傷大雅,不如今日趕巧,取字榆卿。」

  當年她是在一棵大榆樹旁救了他,取這個表字,也算是個紀念。

  榆這個字沒有什麼正面典故的由來可供誇讚,孫潛仍是喜得眉開眼笑,直道是個好聽的名字。

  程盼兒也跟著笑了。

  下人牽來馬車,孫潛小心將人扶了卜車,見她精神與臉色都不好,便好言勸她先休息一下。

  程盼兒點點頭,倚在馬車內的軟墊上,胸口有點疼,也有點甜。

  六年前,也曾有一名弱冠書生,漲紅著臉對她自報身家名姓。

  程盼兒那日跪在禦書房的事,沒兩天就傳得人盡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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