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錦繡緣 | 上頁 下頁
三四


  「那是當然,榮姑娘,你睡了一天什麼都不知道,二爺進進出出的回來了好幾趟,先是接了醫生,再是回來送藥,他不放心你。」王媽道,「現在好了,你也醒了,別怪我多嘴,其實榮姑娘,你只要好生在這裡躺著,二爺就少擔一份心事。」

  錦繡沉默下來。

  王媽說的或許沒錯,現在她就算出去,又能做什麼?見了英少又如何?不單是幫不上左震的忙,還會給他惹麻煩。

  「來,這裡有杏仁粥,你先喝一碗,墊墊肚子,我這就去給你煮面吃。」王媽把粥遞到她手裡,「本來是給二爺熬的粥,都涼了又熱、熱了又涼好幾回,他也沒顧得吃一口。」

  錦繡接過粥,心裡亂成一團。

  現在這情形,裡裡外外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著左震去處理,他連坐下來吃頓飯、打個盹的時間都沒有。可是因為她,他還要分心一趟一趟往這邊跑。

  正在思量著,窗外忽然傳來汽車引擎的微響,錦繡驀然直起身子。

  王媽也拉開窗簾向外張望,「是不是——二爺回來了?」

  果然,來的是左震。

  他一回來,就直接上錦繡房裡,脫下黑色羊毛大氅扔在椅子上,進門就問:「錦繡醒了沒?」

  「榮姑娘好多了。」王媽迎上去答。

  錦繡默默地看著他,他身上是件白襯衫、深色背心,領帶已經松了,頭髮上還濕漉漉地沾著外面的潮濕水氣,兩天兩夜沒有休息過了,雙眼佈滿紅絲,一眼就看得出他的疲憊。

  左震抹了一把臉,在床邊坐下來,「我去看過英東,他好得很,已經醒了,估計過一陣子就能復原。你不用擔心。」

  錦繡只是笑了笑,只覺得心頭又是溫暖,又是酸楚,一時分不清什麼滋味。

  他是這麼的在意她,一回來就趕著告訴她英少的消息。他急著讓她安心,可是,他怎麼會明白,從看見他的那一刻起,她已經安心了。

  「你不累嗎?」錦繡看著他,「我已經沒事了,你都忙了兩天,還不趕緊去歇著。」

  左震微微一笑,「我睡不著。」

  他伸手摸了摸錦繡的額頭,暗自松了一口氣,好多了,已經不燙手了。

  錦繡心裡怦然一聲,猛地一跳。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之間希望左震的手可以在她額前多停留一下。她竟然——這樣想?錦繡的臉忽然紅了起來。

  「英東出了事,獅子林和百樂門都不安全,你暫時就住在這裡。」左震站了起來,其實他也知道自己說的不過是藉口。外面不安全,可是總不見得他把銀行碼頭百樂門的人都藏在寧園裡,為什麼偏偏只留下一個榮錦繡?

  在他私心裡,根本不想錦繡再回到百樂門。

  其實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他不是沒見過比錦繡更好的女人,論樣貌、論家世、論聰明、論體貼,錦繡都絕對算不上最出色;可是他就好像中了邪,偏偏就只是喜歡看著她一個。

  他也知道錦繡終歸要回到英東的身邊,一直以來,他躲也躲了,避也避了,可是統統沒有用。算了吧,就算她心裡還想著別人,他也要留她在身邊,多留一刻是一刻。

  翌日,長三碼頭。

  唐海站在左震面前,正在詳細地報告這兩天馬不停蹄追查的結果。

  「二爺,我已經照你的吩咐,查過那只戒指,是毛記金行打出來的。這種花樣的福字戒指他們只賣出去四個,賬上記著,買家都是去年年中到年底的客人。其中一個,是城南周家老爺子賀壽時買的,另一個是鹽政署李署長的姨太太送他的,還有一個被東北皮貨商買走,現在沒查出下落。最後的一個,本來是錦江春少東家買了的,後來錦江春破落了,為了還債,已經押給了當鋪。」

  「周家和李署長的戒指都在?」左震沉吟一下。

  「是。還有一只怕是已經遠在東北,很難查到。依我看,反而是最後一隻戒指,最有可能是二爺要找的那個。只不過……當票過了期,現在已經被當鋪轉了手;到底落在什麼人手裡,還沒有查出結果。」

  左震蹙起眉,「那邵暉的下落如何?」

  「還……沒找到。」唐海小心翼翼地回答,「不過二爺,我們已經翻遍了周圍每一寸地方,這樣都找不到暉哥下落,至少敢推斷,他現在還是活著的。」

  左震沒再追問,只轉過頭問一邊的石浩:「你審了連川兩天,有了結果沒有?」

  石浩臉上不禁漲紅,「那小子死咬著牙不肯說,現在只剩下一口氣。我怕弄死了他,反而壞了二爺的事。」

  左震臉色微微一沉,「留著他,我還有用。」

  石浩低聲答應:「是,二爺。」

  「連川這麼賣命,不是為了錢。」左震道,「你去查一查他最近常去哪裡,見過什麼人。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肯說實話,可見背後那人跟他的交情一定不淺。」

  「是。」

  石浩走到門口,左震又叫住了他:「多帶點人手,行動要小心。邵暉現在還沒有著落,別叫我知道你又出了什麼事。再調幾個人給麻子六,你們幾個,最好不要單獨出去。」

  防範佈置已經十分嚴密,所有的場子都戒備森嚴,所有人都已經各就其位,可是左震仍然隱隱約約,覺得不安。似乎遺漏了某處重要的環節還沒有想到,到底是什麼呢?

  「二爺,上次你吩咐,找人看著沈金榮;可是這兩天派去的兄弟回報,那邊一直沒什麼動靜,現在碼頭也需要人手,要不要把人撤回來?」唐海打斷了左震的思緒。

  「繼續盯著。」左震道。雖然他不能肯定,英東出事跟跑馬場有關,但是這種關頭哪怕一絲的可能也不能放過,「這兩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覺,我這裡還有別人照應。」

  「是,二爺。」唐海答應著出門。

  天色漸暗,左震沉默地坐在寬大的椅子裡。臉色深得像是一潭井,所有的疲乏和憂慮都沉在井底最深處。

  青幫多年的基業,無數兄弟的生死,這沉重的擔子就壓在他的肩上。這個時候,他必須站得比誰都穩、看得比誰都遠、想得比誰都周到,一絲一毫都不能鬆懈——明暗對峙的雙方已經一觸即發,只要錯上半步,就要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屋子裡的黑暗越來越濃,爐火已經熄盡,只剩下空洞和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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