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錦繡緣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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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回過神,「只拿十個出來好了,剩的還在蒸籠裡捂著,當心涼了。」 正想著,阿娣已經不客氣地伸手拿過她手裡的毛巾,擦過手,揀起盤子裡一隻肥蟹,用銀的蟹鉗起開蓋子,笑道:「我手氣還真是好,這只看著不大,倒有滿滿一蓋子蟹黃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剝出蟹黃,放在小碟子裡遞給左震:「二爺嘗一嘗。」 明珠也拿了螃蟹剝給向寒川,「都過了季節,這螃蟹還難得這麼肥。」 向英東回頭看錦繡一眼。錦繡不禁瞪圓了眼睛,什麼意思?叫她剝給他? 眼角的餘光已經看見阿娣又倚在左震身邊,真是殷勤,那碟蟹黃就差沒喂到他嘴裡了!左震居然沒什麼反應,他是不是都已經習慣了?想起上回,也是在這間屋子裡,她上來找他幫忙,就看見他左擁右抱地喝酒,那場面,似乎比現在還要香豔。 又不是沒有手,自己不會過來拿?錦繡沒好氣地想,對啊,人家的手忙著給二爺捶肩膀剝螃蟹,端茶遞水這種事情,自然只好叫她做。當下拿起蟹夾子,頭也不抬地道:「我在剝螃蟹,恐怕沾了手,弄髒二爺的姜醋就不好了。」 「哦?」阿娣似笑非笑地站了起來,拿了碟薑醋,「什麼醋,味道聞著還真是酸啊。」 醋哪有不酸的。錦繡恨恨地剝著螃蟹,夾子釺子都用上,把手裡那只螃蟹剝皮拆骨大卸八塊,直堆得滿滿一殼蟹肉。 「夠了夠了太多了。」英少一迭聲地說,拿過她面前的蟹肉,「唔,味道還真不錯,錦繡,你別忙著了,剩的你自己吃。」 剩的?手裡那只螃蟹就只剩下幾條腿了。錦繡呆呆看著英少大快朵頤,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是啊,給英少剝個螃蟹,原本就是她分內的事。明珠服侍向先生,阿娣只顧著二爺,剩下她,照顧英少不是應該的嗎?在幾個月之前,能坐在英少身邊給他剝著螃蟹,這簡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多麼難得的光榮。 可是——怎麼這一刻,握著手裡的螃蟹夾子,心裡卻不知道什麼滋味,不見得歡喜,倒好像是無法形容的深深的失望……她到底是怎麼了? 「二爺,螃蟹這東西是寒的,吃多了只怕傷身子,不如喝一點燒酒,暖暖胃。」阿娣回頭向錦繡道,「榮姑娘,你那邊爐子上燙的酒好了沒有?」 錦繡一抬頭,卻正好左震也向她瞧過來,兩個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碰個正著。錦繡心裡「砰」的一聲,猛地醒回神來,慌忙道:「好了,這就好了。」一邊說著,一邊手忙腳亂去端炭爐上的錫壺,卻忘了墊條毛巾,居然空著手就把那只壺端了下來。 那壺酒原本就裝得滿,這會兒已經燒得滾燙,錦繡剛把它捧在手裡,手心就一陣劇痛,忍不住「啊」了一聲,那壺酒頓時滾落在地上,灑了她一裙子。 「你沒事吧?」 向寒川、石浩、明珠和阿娣也都齊刷刷地看了過來,錦繡漲紅了臉,覺得手上痛得針刺一樣,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經被酒浸濕了一大片,那絲絨的裙子十分嬌貴,眼看是不能再穿了。真是丟臉啊……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會出醜。 「剛才……不小心,一下子沒拿穩。」錦繡磕磕絆絆面紅耳赤地解釋,「沒關係,我再出去要一壺,很快、很快。」 左震看著她一溜煙地跑了出去,眉頭不禁打個結,她今天怎麼了,這麼不小心!這一整個晚上就看著她心神不定丟三落四,剛才眼睜睜看著她把那只滾燙的錫壺一把捧下來,阻攔已經是來不及,估計是燙傷了。到底怎麼回事,給英東剝了只螃蟹,就值得激動成這個樣子? 門外的錦繡一直跑到樓梯口才停下來,扶著欄杆,把手舉到眼前——都燙紅了,跟煮熟的螃蟹沒差別,估計明天就會起水泡。都怪左震,要不是他……慢著,她燙了手,跟二爺有什麼關係?這一整天胡思亂想些什麼東西! 真是中邪了,昨天那場夢裡依稀的纏綿,在心裡浮浮沉沉,卻好像越來越清晰,清晰得叫她害怕,就好像真的一樣。她記得摸到他的肩頭,摸到他的胸口……記得他一寸一寸靠近的溫柔氣息……不要! 她驀然跳了起來,就好像被人踩了一腳似的。這是怎麼了,她心裡想的應該是英少才對。可是為什麼,睜開眼閉上眼,都只看見左震的影子?還有剛才在包廂裡,阿娣給他捶肩膀剝螃蟹,又關她榮錦繡什麼事?叫她這麼坐立不安! 想起剛才阿娣似笑非笑的語氣:「這是什麼醋,味道聞著還真酸。」剛才沒細想,現在卻忽然覺得她似乎語氣微妙,一語雙關,那句話什麼意思?難道說——她是在吃二爺的醋?! 「榮小姐!」身後忽然有人叫,嚇了錦繡一跳,一回頭,卻是樓上的侍應,「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燒了,臉這麼紅。」 錦繡下意識地伸手遮著滾燙的臉頰,「沒、沒有,不過是剛才燙了手。」 「謝謝。」錦繡本能地接過來,那侍應轉身要走,又聽錦繡在身後叫住他:「等一等——你怎麼會有這個?」 怎麼這麼巧,哪有人會天天帶著支燙傷膏在身上,還剛剛好叫她碰上。 那侍應回頭道:「這個是剛才左二爺吩咐的,叫我去找一支給你。」 左二爺?!左震。又是他。 錦繡怔了半晌,握著手裡那小小一隻燙傷膏,慢慢走下樓梯,往左拐,是百樂門的化妝間,她推門進去。現在正是客人多的時候,化妝間裡沒什麼人,只有麗麗在鏡子前面梳頭,看見她進來,不禁詫異地回頭,「咦,你身上這件衣裳,怎麼濕成這樣?」 麗麗在她身後道:「這件裙子是絲絨的吧,真可惜,以後怕是洗不掉的了。不過錦繡,我敢打賭,你以後一定是紅牌。只要紅了,這一件兩件衣裳算什麼,誰還會看在眼裡。」錦繡也沒答話,聽她自顧自地一徑說了下去,「下午你在臺上跳舞的時候,英少都看得呆了呢,說真的,還真像當年的殷明珠。」 錦繡換過了衣裳,正在扣紐扣,手卻忽然停住了。說她像殷明珠? 終於有人說她像明珠。 當然像,怎麼會不像?自從知道英少喜歡明珠那樣的女子,自從進了百樂門,她就努力地學著做第二個殷明珠。從頭髮,到衣裳,從語氣,到姿勢,甚至因為當年明珠一舞成名,她也沒日沒夜地偷偷學跳舞。 這麼用心,這麼努力,終於今天如願以償,聽見有人說一句:「真像當年的殷明珠。」 付出那麼多努力,曾經那麼的期待,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刻,卻不知是怎麼了,並沒有想像中的驚喜,甚至,什麼感覺都沒有。 錦繡在化妝台前坐下,下意識地拿起眉筆,在眉梢畫了畫,鏡子裡的臉依然脂粉均勻,精緻無瑕。可是她臉上的神情,看不清是憂是喜,只有一片迷惘。 別說她只不過是剛剛有幾分「像明珠」,就算有一天真的做了殷明珠,又能怎麼樣?得到了英少的賞識,在百樂門掛上頭牌大紅大紫,又能怎麼樣?忽然隱約覺得,不是這個,她要的不是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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