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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八章

  「英少在哪家醫院?」錦繡有點不安地問著身邊的麻子六。這條路好象不大對吧,再開就出了城了。

  「因為最近城裡不安全,向先生和二爺都怕英少再出事,所以秘密在郊區找了處地方給他靜養。」麻子六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到了。」

  「哦。」錦繡也不好再多問,可是心裡隱隱充滿了莫名其妙的不安。她突然有點後悔,這樣瞞著左震出來見英少,好嗎?至少也該跟他提一下的……不過若是他知道,她也就來不成了。麻子六一言不發,臉色凝重,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

  車子在一處荒涼的河灘邊上停下來,錦繡往窗外看了看,一片蘆葦叢,白花花的望不到頭,只有一幢陳舊的紅磚房子突兀地矗立在當中。

  「英少……在這裡?」錦繡再天真,也忍不住開始懷疑,「六哥,你是不是弄錯了?」

  「不會錯,就是這裡。」麻子六打開車門,讓她下車,「去年就是在這個地方,二爺叫人割了振芳的舌頭,又一槍打穿了她的腦袋。」

  錦繡臉色變了,「六哥,你說什麼啊,我都聽不懂!」

  麻子六臉上浮起一絲獰笑:「你不用聽懂,因為過了今天,你永遠不用再懂了。」

  「六哥!」錦繡驚呼著被他拖下車,拚命掙扎著,「你是二爺最好的兄弟,為什麼要害我……」

  一隻手粗暴地摀住她的嘴,「你這條小命還值得我這麼大費周章?你以為只有左震會玩陰的?抓你不過是個餌,我倒要看看,左震來是不來!」

  「唔!」錦繡拳打腳踢地反抗,卻被麻子六三兩下捆了個結,順便往嘴裡塞上一團破布:「等著看左震怎麼死巴!」

  空蕩的房間裡,四壁蕭條,十余個孔武剽悍的男人持槍肅立,嚴陣以待。屋子正中放了張紅木八仙桌,麻子六就坐在桌邊,沏了壺熱茶,不急不慢地擦著槍。錦繡被捆吊在屋角,不斷地踢動掙扎——她不要被綁在這裡!這是個陷阱,左震會知道的,他一定不會來!

  但是,錦繡的祈求並沒有應驗,因為麻子六已經站了起來,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大門口,一步一步走進來的,不是左震還有誰?

  「二爺,沒想到我叫人送封信去,就請得動你的大駕,讓你百忙之中還親自跑這一趟,真是太失禮了。」麻子六一臉熱情洋溢的笑,看得錦繡反胃,怎麼會有人這樣虛偽,都這個兵刃相見的時候了,還一副哥倆好的笑臉。

  「好說。」左震淡淡一笑,在桌邊坐下來,就好象真的是在自家茶館喝茶似的,一派雍容閒適。「不知道你特地請我過來,有什麼事?」

  「小事一樁。」麻子六瞥了一眼錦繡,「我看這個女人有點不順眼,請二爺替我教訓教訓她。」

  左震一隻手拿起茶杯,給自己倒了杯茶,連眼角也沒有往錦繡那邊瞟一下:「是嗎,對付女人,我的經驗沒你多。」

  「所以你處置女人的辦法,就是割了她的舌頭,再一槍打穿她的腦袋?這倒是個幹脆利落的好法子,我也不妨照著辦。」麻子六暗暗挫牙,他最恨看見左震這種不動聲色的樣子,好象什麼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他已經陷入重圍,憑什麼還敢這樣強硬?

  左震喝了一口茶。「這麼說,你和趙振芳有交情?這可有點奇怪,一個為日本人賣命、潛到向先生身邊吃裡扒外的女人,會和青幫的三當家有關係。」

  「這個你不用管,」麻子六狠睇著他,「就在這間屋子裡,你叫人殺了我的女人,現在,我要把這筆債分毫不少地討回來!」

  「你叛幫犯上,勾結華南幫暗算兄弟,都是為了她?」左震一隻手支著額,看著杯中冉冉上升的熱氣,「趙振芳給日本人當間諜,為了整垮虹口紗廠,不惜出賣身體色相,對你的主子下手,你為了她,來算計我?」

  「向寒川是什麼東西,配當我的主子?」麻子六叫了起來,「弟兄們流血流汗打回來的江山,姓向的憑什麼騎在我們頭上呼三喝四?我早就忍不下這口氣了!他還糟蹋了我的女人,我恨不得捅他幾個透明窟窿才解氣,還要給他當牛做馬?呸!」

  「這件事,你策劃了一年,也的確不容易。」左震不慍不火地響應麻子六的暴跳如雷,「可是榮錦繡還算不上是我的人,你這番苦心,怕是白費了。」

  什麼?!錦繡一直睜大眼看著他,生怕他有個閃失,而他進了門就連瞟也不瞟她一眼。錦繡明白這種局勢之下,也不容左震表達他的關心,可是一聽他這句話,心裡還是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我在外面的女人有多少,別人不清楚,難道你也不清楚?」左震好整以暇地喝著茶,「你憑什麼斷定,我就得把她當回事?」只要把麻子六對錦繡的注意力引開,他就有機會救錦繡脫險。

  麻子六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噎在原地,是,左震手邊不缺女人,是不一定非要對榮錦繡耿耿於懷。可是再一轉念,他目光閃動,忽然笑了起來,「二爺,換作別人,當真就被你唬住了。可是你不要忘了,我麻子六跟著你十年了,你是什麼人,我會不曉得?你若是真的不在乎,今天就根本不會來。」他麻子六也不是被唬大的,左震要是當真不管榮錦繡的死活,哪會這麼聽話,要他一個人來、他就乖乖地一個人來了?

  左震暗暗歎了一口氣。此計不通,麻子六果然不愧是青幫出身的人。看來今天,是非得兵行險著,硬碰硬地一場惡戰了二在這種情況下,說實話,對錦繡的安全他沒有十成把握。

  「不過,二爺,做兄弟的多少有點替你不值啊。」麻子六揣摩著他的臉色,陰沉地在一邊點火,「你為了她不惜拿命冒險,單刀赴會,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把她騙上手的?」

  左震的眉頭微微一皺。

  麻子六冷笑,「我只不過是對她說,要帶她出來見英少,她就恨不得多長兩隻腳跟我走了。二爺,上海灘多少年沒出過這麼精彩的戲碼了,青幫左震和百樂門向英東爭一個女人!嘿嘿,真是個大笑話。」

  左震的眼睛,緩緩地抬起,他第一次正視錦繡。聽寧園道當值輪守的弟兄說,錦繡是自己跟麻子六走的,說出去買點東西。他也覺得奇怪,為什麼錦繡會聽麻子六的話?他再三叮囑錦繡不要出去亂走,還有什麼事需要她非得親自去做不可?

  錦繡的心沉了下去。面對左震複雜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睛。麻子六是騙了她,可她怎麼會上他的當呢?她怎麼會不相信左震而去相信一個外人?

  原來,她真的是為了英東。左震心裡刀割般的一痛。

  「今天我總算開了眼界,」麻子六道:「原來二爺還有這個癖好,喜歡和英少的女人勾三搭四。嘖,你前腳剛走,她後腳就急不可待地跑去會情郎……」等了這麼久,他終於有機會這樣痛快地羞辱左震,麻子六幾乎忍不住要得意地狂笑起來。名聲赫赫的左震,也有這麼一天!

  左震只是沉默地望著錦繡。為什麼她要瞞著他偷偷去見英東?難道這些日子來,她在他的身邊,心裡想的都是別人?左震怎麼也不能相信,錦繡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在演場戲。

  「甚至——為了討好我,快點帶她去見英少,這位錦繡姑娘不惜出賣你的性命,二爺,兄弟我還真是佩服你的眼光。」麻子六順手在腰間一扯,嘩啦一聲,一顆顆閃著銅亮光澤的子彈灑了一地。「這是你的子彈,你不會不認得吧?二爺?這可是錦繡姑娘昨夜花了不少力氣才從你枕下偷出來的。」

  「啪」的一聲,左震手裡的杯子突然進裂,碎片四濺,他手上的鮮血緩緩滴落桌面。

  「我喝點水」——他想起昨夜錦繡的呢喃。半夜裡她起身的動靜曾驚醒過他,錦繡說的是,她要下樓喝點水。她就是在那個時候下去,把他的槍交給了麻子六?

  他是那麼相信她,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他自以為瞭解她——所以他這輩子頭一次卸下面具和冑甲,試圖對她真心以待。結果卻換來這樣一場致命的背叛!左震不是沒有經歷過背叛和出賣,卻從來沒有一次,痛得這樣蝕心刻骨。

  面對兇殘的對手,面對無情的羞辱,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冷靜以對。只是在揭穿錦繡的這一剎那間,他的所有從容悠閒鎮靜都像手中那只瓷杯一般,四散進飛!

  他槍裡沒有子彈。左震沉重地呼吸著,胸腔裡燃燒著火一般的灼痛和憤怒。刀山火海裡闖蕩這麼多年,什麼場面他沒見過,卻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帶著一把沒有子彈的槍就上了戰場,他來得太急了,面對強敵環伺,他才赫然發現自己陷入了錦繡親手為他布下的陷阱!

  左震咬緊了牙關,硬生生忍下殺人的衝動。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在完全處於劣勢的被動局面下拚命,只會讓脫身的機會更渺茫。此刻所有的槍口都牢牢對著他,只要一動,立刻就會被射成一隻馬蜂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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