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錦繡緣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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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去。」向英東揮手打發蘭嬸出去,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錦繡:「嘖,好好一張臉,給打成這個模樣。這樣瞪著我,不認識了嗎?」他英俊的臉上掛著吊兒郎當的邪笑,看著錦繡的眼神,充滿了戲謔。 錦繡的臉驀然漲紅。向英東這種眼神和笑意,她在殷宅前面就曾經見識過,記憶猶新,而且毫無招架之力。從來沒見過這種男人,這樣邪氣,一點也不懂得禮貌規矩,似乎用那雙眼睛就可以對女人上下其手,令人羞惱交加,卻偏偏生不起他的氣來。 應該對他說聲謝謝,但此刻道謝的話都好象卡在嗓子眼兒裡,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你前幾天跑到明珠那裡,是做什麼去的?」他不打算繞圈子,「才幾天不見,就變成這個樣子。該不是得罪了明珠,被她教訓了?」 錦繡真不曉得該拿這個一臉沒正經的男人怎麼辦才好,只有咳嗽了一聲,定下神來道:「不關明珠的事,我們沒什麼。」 「是嗎?」向英東當然知道她明珠之間絕不會「沒什麼」,他俯下身,曖昧地對上錦繡的眼睛,「你可不像個說謊的高手。」 錦繡的腦袋開始發暈。他離她太近了,面對那麼一雙眼睛,錦繡覺得自己像鷹隼利爪下一隻無所遁形的小麻雀,連長了幾根睫毛都被看穿了。 債主上門逼債,大媽帶著小弟書惠卷走家裡最後一點錢,悄悄回了老家湘山,只剩我一個人,付不出錢來,連房子也被收了去。實在沒有辦法,只好聽三叔的話,到上海來找明珠。 「原指望是姐妹,好歹先住幾天,上海是個大地方,或許能找點事情做。沒想到的是,榮家雖然沒了,明珠對榮家的怨恨卻還沒有消散,我就這樣被拒絕了。」 向英東專注地聽著,神色間有種特別的怔忡。早知道明珠背後是一段不愉快的過去,只是現在才聽說當年具體的情形。 錦繡臉上雖說青一塊紫一塊,額角腫了,嘴唇也破了,非常狼狽,但輪廓依稀可見明珠的影子。那天在殷宅撞上的那一幕,也可以證明她所言不虛。 「其實,也不能怪明珠。」錦繡輕輕一歎,「是我來錯了上海。這幾天在街上遊蕩,我想過,當年明珠也曾經這樣絕望過,那時她只是個孩子。換作是我,我也會懷恨在心。」 向英東起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她。 「也許明珠只是一時之氣,過幾天,等她想通了,我會幫你說說情。」 「謝謝你,英少。」錦繡總算把謝字說出口。「但不必麻煩了。明珠性子那麼倔強,她不會憑別人三言兩語就改變主意。我在這裡,也只是暫時打擾幾天,等傷一好,就另作打算。」 向英東笑了,「難道我還養不起你這樣一個小丫頭?你一天只怕還吃不到三碗飯。」 「可我總不能賴在這張床上一輩子。」錦繡微笑,「再說,我也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不管怎麼樣,你先安心養傷,我會替你安排。」 聽見這句話,錦繡心頭一熱,這股熱浪彷佛直沖進眼眶裡,連鼻根也一陣酸。她急忙掉轉了頭,不能再流淚了,這一年來眼淚已經流得太多,又有什麼用呢?這世界上還有誰是她真正的依靠,也不過只是她自己。 而面前這個男人,他這樣英俊、尊貴、高大、正直,就像雲端的一個神,整個人都是熠熠發光的。雖然他這樣調笑戲謔,狀似不羈,但畢竟在最危難的時候,他對她伸出了援手。想起是他親手將她從泥濘淒慘當中拯救出來,錦繡只覺無限溫暖、無限感激,只是,她這樣的渺小而卑微,她這一點感激,對高高在上的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 隔天晚上,正逢百樂門夜總會裡一場豪華夜宴。 桂花坊包廂裡,正是觥籌交錯、衣香鬢影的熱鬧時分。左震剛剛敬了一圈,走到沙發旁邊一靠,向英東正好也在這邊,想起昨天的事,向左震道:「那個被打傷的姑娘叫榮錦繡,是明珠的妹妹。只是,明珠不肯認她。」 左震微微挑眉,有絲徵詢之色。 向英東把大概情形向左震重述了一遍:「……就是這樣。看不出明珠的身世這麼淒涼。說起來,榮錦繡也怪可憐的,差一點連命也丟了。」 透明的高腳酒杯,在左震手上緩緩地轉動。 「也還算懂事。」這是左震的評價,「至少沒有哭天搶地,或者死乞白賴。」被趕到街上受盡欺淩,差點沒命,居然還能這樣不卑不亢,甚至都不埋怨明珠,這丫頭並不惹人厭。 「你打算拿她怎麼辦?」向英東把燙手山芋扔回給左震,「從街上揀回個麻煩往我那兒一扔,就沒你什麼事了?總不能讓她繼續在外邊遊蕩吧。」 左震好整以暇,一派悠閒。「看她自己什麼意思再說。看在明珠的面子上,總不好再扔她出去送死就是了。」 *** 三天后。 錦繡臉上的青腫和淤痕,經過細心的調養,已經消退了大半,只是左腳扭傷得比較嚴重,走路不方便,還要拄著一支單拐。 向英東來的時候,錦繡正在屋裡練習走動。 「已經等不及下床了。」向英東在門口叫住她,「嫌悶嗎?」 「英少!」錦繡一陣驚喜,急忙回身。「你來了!」這些天來,向英東總共來過三次,其實也不過隨便說幾句話就走了。但每一次見到他,錦繡就充滿了喜悅。而他不在,日子裡竟充滿了淡淡的期待。 錦繡也不是白癡。長到這麼大,這樣想著念著一個人,為他心跳激動,傻子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是的,她喜歡他。他說話的語氣聲音,她記得出奇清楚;他的神色表情,也被她一遍一遍回味;甚至於對著空氣,模仿他那種帶著浪蕩邪氣的笑,連他抽過的煙蒂,她也小心地從煙灰缸中撿出來細心收藏。 她知道不可能得到他。他天生就是引得所有女人為他動心的那種男人。但一切就好像中了邪,著了魔,失去理性。向英東是什麼身份,她並不十分明瞭,可是他氣質尊貴,出手大方,生活細節處處講究,而且手底下一大群人為他做事,沒有一個人的態度敢不畢恭畢敬——這一切都說明,他是個很有身份、很有地位的人。他不在錦繡所熟悉的那個世界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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