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錦繡緣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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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搖椅上的女郎起來倒了一杯酒喝,對面沙發上的少女也換了畫冊,可是這些人就好象都看不見她似的,連一眼也不多瞟過來。錦繡愈來愈不安,如坐針氈。看她們的樣子不像是客,但若是主人,看見陌生人進來,居然連問一聲都不屑,這太怪異了吧。 終於聽見樓梯上腳步聲響,錦繡呼的一聲站了起來,七分歡喜、三分忐忑,是明珠下來了吧?盯著樓梯,她先看見一截纖細玲瓏的小腿,踩著雙日本式的彩繪木屐,然後是粉紫色織錦睡袍的下擺,被腰帶束起的纖細的腰……再然後,是素手上的一柄檀香木扇子。明珠下來了。 她的頭髮是燙過的,烏黑而鬈曲,多年未見,沒想到個子這樣高挑。一張雪白瓜子臉,沒有化什麼妝,嘴唇淡淡的十分優美,唇角卻點著一顆鮮豔欲滴的紅痣。那雙眼睛,錦繡到如今才明白書上說的「眼兒媚」是個什麼意思。 錦繡一直看著明珠一步一步走下樓梯,坐到對面,才發現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阿姐。」那兩名看畫冊的少女齊齊起身,一個從銀煙盒裡抽了支煙出來,另一個趕緊沏茶。 「叮」的一聲脆響,明珠打著打火機,點著了煙,徐徐吸了一口,那種手勢,優雅得彷佛是微風拂開了柳樹的枝條。錦繡呆呆站著,不能置信,這就是明珠? 剛才見到阿娣她們,已經驚豔,哪知明珠這一來,一屋子的暗香和顏色彷佛都被她壓了下去。錦繡做夢也想不到天底下會有明珠這麼美的女人,這麼濃的風情,她只是這樣默默看著錦繡,錦繡已經覺得身子先酥了半邊。 「明珠……」錦繡本來想叫聲姐姐,不知怎的,卻叫不出口。喚了她的名字,又覺不妥,頓了頓才加個「姐」字。 「不敢。」明珠唇角一抹淡淡的笑,淡淡地嘲諷,「您是榮家的三小姐,我姓殷,哪裡當得起這個姐字。」 一聽這話,猶如一盆涼水當頭潑下來,錦繡心先涼了一半,勉強笑道:「這話從哪兒說起,我這一趟是特地來……」 明珠打斷了她,「我知道。上個月我見過田叔,是他要你來的吧?看在田叔的面子上,你就留在這裡吃個便飯好了。」 錦繡真的呆住了。這樣不屑的語氣,這樣不掩飾的冷淡,打發一個叫化子也不過如此。明珠根本就不想收留她。 「程貞,叫廚房準備八寶飯和冰糖甲魚,其它菜色也精緻一點,」明珠瞟了一眼錦繡,「今天晚上,向先生過來吃飯。」那坐在搖椅上的女郎答應了一聲,起身從錦繡身邊走了過去。 「姐!」錦繡慌了,「你怪我不說一聲就跑了來?可是爸爸已經過世了,大媽也帶著書惠回了湘山——」 明珠手上的扇子「啪」地一甩,「你爹死了跟我有什麼關係?榮家終於死光死絕,我高興都還來不及,怎麼,你還指望我掉兩滴眼淚給你看嗎?」 錦繡漲紅了臉站在那裡。怎麼一回事,親生的姊妹,十年未見,難道明珠真的這麼恨她?可是,又關她什麼事呢,當年她只有九歲。 那時她還小,不記得太多瑣事,只知道大媽非常凶,脾氣大得很,二媽常年有病,瘦得蠟黃憔悴,還一天到晚咳嗽,明珠性子倔強,總是被大媽非打即罵。二媽和明珠被趕出去的那天,滿院子都是掙扎間扯落的包袱、衣裳、胭脂粉盒、零七碎八的物什,丫頭們嚇得不敢靠前,錦繡只是拚命大哭。後來才知道,二媽得的是肺癆,大媽藉口說怕傳染,硬趕她們走。 來之前她已經料到明珠不會歡迎自己,只是沒想到,這種「不歡迎」竟是這麼強烈刻骨,絲毫也不掩飾,只差沒叫人開門送客了。 「明珠,」錦繡困難地咽下屈辱感,現在不是顧全面子的時候,「來的路上我的盤纏已經用光了,不管怎麼樣,我恐怕暫時得打擾你幾天,一等我賺到錢,立刻就回鎮江去……」她已經面紅耳赤。 「哦?」明珠冷冷地笑了,「錢嗎?」她揚聲喚:「程貞!」程貞走過來,把一疊紙幣送到她手上。明珠緩緩一揚手,那紙幣就四散撒了一地,「錢在這裡,請便。」 錦繡瞪大了眼睛,覺得耳邊轟的一響,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瞬間沖上了頭頂。 她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麼,暴跳如雷嗎?還是繼續苦苦哀求? 一轉身就沖出了那大廳的門,錦繡急沖出去的速度就像一隻被點燃了的小火炮。 但「砰」的一聲,錦繡以為自己撞到了牆,那堅硬而高大的物體毫不留情地將她彈回地面。 摔得七葷八素之餘,一隻手突然托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抬了起來,「這麼莽撞,新來的?〞 錦繡眼前金星亂進之中,愕然看見一張俊美得如同雕刻的臉孔,低低俯在她面前不到半尺處,他溫暖的呼吸都拂在她臉上。他那雙眸子是深琥珀色的,帶著某種魔力般,肆無忌憚地在錦繡臉上梭巡。 這是誰? 一時之間,錦繡竟忘了自己正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怔怔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怎麼會有人長得這麼好?還有那麼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 直到身子突然騰空,才發現自己赫然竟被他抱了起來!錦繡慌了,「放手,放我下來!」 「你這個小野貓,」他狀似親昵,「一頭撞到我身上來,還敢張牙舞爪?」 「英少!」阿娣已經聞聲趕到這邊來,「她不是咱們這兒的人。」 「是嗎?」那被叫做英少的男人有點意外了,鬆手把錦繡放下地,「這裡還有外人?」 阿娣笑道:「我家阿姐老家的人,剛要走。」她轉過臉對錦繡道:「你的箱子還在裡邊。」錦繡這才省起,一路從鎮江提過來的那只舊皮篋,已經被她忘在大廳裡了。 這一團混亂,此刻總算稍稍平定下來。 錦繡定神看時,忍不住倒退兩步,她什麼時候離一個男人那麼近過,幾乎緊挨著他的胸膛站著。 「她被你嚇著了,英東。」另一個溫文磁和的聲音說。錦繡這才注意到英少旁邊還有一個男人,看上去不那麼具威脅性,穿著一身看起來簡單隨便卻顯然並不便宜的米白麻布西裝,頭髮剪得短短的,一張英挺俊秀、鎮靜優遊的臉孑L。 他那種淡淡的鎮靜之色,使錦繡急跳的心和混亂的呼吸都穩定下來。 這是在幹什麼?錦繡問自己,都像叫花子似的被趕出來了,還死賴在人家大門口。她低了頭,硬著頭皮跑回廳裡拎出皮篋,一路埋頭向外疾走。 就算餓死在街上,她也不要站在這鬼地方任人侮辱踐踏。這裡的主人,是她在這世上惟一的親人,惟一可投奔的依靠,但她依然只能得到被拋棄的淒慘下場。錦繡不知道心裡針刺一般的痛是因為屈唇還是因為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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