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佛跳牆 | 上頁 下頁


  打開蓮蓬頭,嘩啦嘩啦的水聲裡,隱約聽見她在外面自得其樂地唱著歌:「小小的一片雲呀慢慢地走過來……請你們歇歇腳呀暫時停下來。」

  聲音酥脆清甜,快活無邊,就好像剛才在診所雪雪呼痛的那一個,根本不是她。荊劭疑惑地側耳傾聽,除了在KTV,他已經有N年之久沒有聽過一個真人在唱歌了。最後一次,應該是在醫科畢業那年,送行會上,一群人喝醉了高唱國歌,呵呵,這輩子他惟一能不忘詞不跑調地唱完的,怕是只有國歌了。

  水從荊劭臉上流下來,他伸手抹了一把,卻意外地發現自己臉上的肌肉一直在微笑狀態。

  這是怎麼回事?!

  印象裡,他的表情肌似乎已經萎縮很久了。自從鐘采走了以後……煩躁。荊劭再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莫名煩躁。鐘采鐘采,他就沒見過比自己更沒出息的男人,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還對這個名字念念不忘。

  「篤、篤、篤!」有人敲浴室的門。

  荊劭怔了怔,關上水龍頭,聽見晚潮在外面大聲說:「快一點,我也要洗澡。」

  什麼?!荊劭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這樣,怎麼能洗澡?傷口至少兩個禮拜不能沾水。」

  「可是我每天都得洗頭。」她堅持,兩個禮拜?兩個禮拜不沾水,她就直接拖進垃圾處理場就好,以免污染環境。

  荊劭恨恨地咬了咬牙,關上水龍頭,扯過一條浴巾圍在腰上,伸手拉開浴室門,「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回去睡覺。」

  「我真的要洗頭。」晚潮重申,「我的頭髮一向愛出油,只要一天不洗就會癢,而且油嗒嗒的。」她認真地告訴他,「如果不洗頭,我一定睡不著,到時候可不要嫌我吵。」

  「隨便你。」荊劭頭大如鬥。

  晚潮摸索著找到水龍頭,真的開始放水,「洗完了你要幫我換藥。還有,毛巾、梳子、洗髮水借一下。」她向他伸出手。

  荊劭站在門口,聽著嘩啦嘩啦的水聲,臉色越來越難看。她還真的不怕死啊?盯著她那只伸得平平的手,理直氣壯的,終於忍不住再歎一口氣。她到底懂不懂一點常識,傷口發炎是什麼後果她知道不知道?

  「我——幫你洗。」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裡迸出來。

  「好啊。」晚潮接得十分順口,半點不意外,好像已經期待很久了,「是你自願的哈,不是我逼你。」

  荊劭握緊了門把手,就一天,只留她在這裡呆一天!再多一天他必定血壓升高爆血管。

  沉著臉,把客廳的藤編躺椅搬進浴室,放在浴缸邊,打開水龍頭放水,「這是最後一次,下回想都別想。」

  「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晚潮不吃他這套,自顧自摸到躺椅上躺下來,「噫,這麼舒服,尤其是背部和扶手,角度剛剛好。」

  「當然舒服,從舒適堡花了幾千塊買回來的。」荊劭沒好氣地拿出洗髮水和毛巾梳子,一字排開放在一邊。天知道給女人洗頭要怎麼洗?她的頭髮足有他一百倍的長。

  活了三十年,他就從來沒做過這麼鬱悶的事。

  「幾千塊!真奢侈。」晚潮驚歎一聲,「真看不出你那個麻雀大的小診所還很能賺錢啊……」她伸手試了一下水溫,「有點燙。」

  荊劭悶不作聲,調了調水溫旋鈕,什麼時候他荊劭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居然莫名其妙地淪落到一個老媽子的角色。

  「好了好了,溫度剛剛好。」晚潮大聲宣佈,解下頭髮上的夾子,一頭長髮,滑進水裡。

  她的頭髮曾經是染過的,有點蜜棕色,可是顏色並不明顯,發質卻是難得一見的好,柔滑如絲,隨著水流在水面上打了一個旋,慢慢鋪開,好像一朵水墨的蓮花,在白紙上乍然一現。

  荊劭呆了呆,十分勉強地俯下腰,伸手去捉她的頭髮。那些髮絲卻在水裡調皮地蕩漾,好像在嘲笑他的笨拙。捉到這一縷,又漏掉那一縷,屏息靜氣,惟恐濺起水滴弄濕了她的臉……真要命,腰也酸了,背也痛了,累出一身的汗。

  說出來誰會相信,他荊劭,當年也是各大醫院爭破頭也要搶到手的響噹噹的人物,現在,居然……

  好不容易,把她的頭髮都洗濕了撈起來,他騰出一隻手去拿洗髮水,卻聽見她笑著說:「看過沒有,百年潤發那支廣告?」

  「我不看電視。」他皺著眉,把洗髮水倒在她的長髮上。

  「我倒很喜歡那支廣告。一個男人,幫自己的心上人洗頭,兩個人都一臉溫柔。」

  「那是心上人。」荊劭忍不住「嗤」的一聲,這丫頭還真會幻想,那是廣告而已,有幾個男人會閑著沒事做,天天給老婆洗頭的。再說,他哪還溫柔得起來啊,說汗滴禾下土還差不多。

  不過倘若換成是鐘采……她那樣柔美的松松鬈鬈的一頭長髮,被水打濕,在他的手心,或者此刻的滋味就完全不一樣……

  「你在想什麼?」晚潮沒聽見他出聲,忍不住問。

  「沒什麼。」荊劭低下頭,在她的長髮上揉出泡沫。

  「你在想別的女人吧。」晚潮嘴角露出會意的笑容,「這次我一定沒猜錯。」

  荊劭沒說話。不要走神,當心洗髮水沾上她的紗布。

  「你用的這是什麼牌子洗髮水?」晚潮吸了吸鼻子,「檸檬味,再土也沒有了。」

  「謝晚潮!」荊劭突然忍不住咆哮,「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到底她知不知道自己是誰,一個不速之客,居然一整個晚上在這裡評頭論尾的說八卦,真是笑話,他高興用什麼牌子洗髮水,他心裡想著誰,又關她什麼事?

  「唔。」晚潮驀然閉上嘴。只不過隨口開幾句玩笑而已,他幹嗎氣成那樣?

  浴室裡的氣氛,驟然沉寂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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