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念一 > 大雪滿弓刀 | 上頁 下頁 |
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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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煙,是你嗎?」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長髮,又摸了摸她的臉。 「楊昭。」風煙的淚水撲簌而下,她自己卻渾然不覺。他怎麼來了,他不是已經回京城去了嗎? 楊昭俯下身,慢慢握住她的肩膀,像是怕一用力就捏碎了她似的,輕輕把她擁進了懷裡。 在這漫長的思念裡,他無數次地想起,她在他懷裡,那種柔軟和芬芳;也直到這一刻,重新抱緊她,他才敢相信,不是夢,不是幻覺,風煙真的就在他面前。 「你們——」秀桃在旁邊已經看得傻住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們認識?」看這情形,遠不止認識而已啊! 風煙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別人,慌忙抬起頭,「他是楊昭。」 楊昭?!秀桃呆了呆,這名字好熟悉。 「你怎麼會在這裡?」最初的震撼過去,楊昭和風煙幾乎同時問了出來。 「他是我帶來的。剛才他說要買你繡的老虎。」回答的卻是秀桃,「陸姐姐,你……你原來……」 「她是從京城出來送糧草,卻在麓川戰場上失去了蹤跡。」楊昭緩緩地接著道,「很多人親眼看見她倒下,又親眼看著她下葬,我以為,今生今世都再也見不著她的面。」 「我本來的確是受了重傷,但是沒有死。」風煙輕聲道,「是袁小晚把我從戰場上救出來,幫我揀回了這條命。可是我的腿經脈已斷,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袁小晚?」楊昭蹙緊了眉頭,「她告訴我,她親手把你安葬在劍門關下。」如果風煙沒有死,那麼他看了三年的那座墳墓,又是誰的? 「小晚也告訴我,說你被加封了甯西侯,已經奉旨回京了。」風煙看著他,「她還說,既然我的腿已經不能再復原,就不如留在這裡好好地生活,她會替我照顧你。」 聽她說到這裡,楊昭已經明白了。 當年,袁小晚在戰場上發現了風煙,就把她送到這裡,救活過來;然後又拿著風煙的衣裳,拼湊出屍首不全的假像,瞞天過海,讓所有的人都以為,風煙已經死在了麓川。 「我曾經托人去京城打聽過你的消息,可是沒有什麼結果。而我,是一個連路都走不了的殘廢,又能做些什麼?」風煙淡淡一笑,無限淒酸,「我不停地繡這些東西,就是希望有一天,被什麼人買走,也許他正好去了京城,正好被你看見……」 她當然不可能找得到他,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回過京城。他就在她身邊,就在這片關外大漠上,而這三年裡,這麼漫長的等待,他們竟然不知道對方的消息。 如果不是今天洛千里要來,如果不是他臨時想要出關迎接,如果不是他無意中看見那幅繡著虎的絲巾,如果秀桃店裡不是恰好沒有存貨……楊昭不敢想像,他們還要擦肩而過到什麼時候! 「小晚留了一封信給你。她說,如果有一天,我能重新見到你,就把這封信交給你看。」風煙取出了一封信,是封在蠟丸裡的。上面只有幾行字:「欲寄君衣君不還,不寄君衣君又寒。救她是為了你,怕你傷心一世,藏她也是為了你,怕有一天會失去你。還是把這個寄與不寄的答案,交給蒼天去裁斷吧。——小晚」 「我明白了。」風煙低歎一聲,「她真是聰明。」 「你不怪她?」楊昭把信紙擱在一旁。 「是我欠她的。」風煙微微一笑,「如果沒有她,我們今天,怎麼可能在這裡重逢。」 「可是她騙了你。」楊昭也微笑起來。 「我知道。」風煙輕輕地把頭靠在他肩上,「但我們還是見了面。我只是擔心,以後你都要被我這站不起來的腿拖累了。」 「是袁小晚告訴你,你的腿經脈已斷,不能復原了?」楊昭問。 「是啊……」風煙悵然道,「如果能站起來,我早就去了京城找你,又怎麼會在這間小屋子裡待了三年?」 「那麼你的腿一定能治好。」楊昭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小晚是故意的。不是治不好,而是她不肯治——若是你能走路,她的一番心思不都白費了麼?」 「真的?!」風煙愕然地睜大了眼睛,他說的,都是真的? 「我比你瞭解袁小晚。」楊昭抱著她往外走,「更何況,就算她治不好,京城裡那麼多醫家高手,也一定會有辦法。」「喂,你們——」他們已經踏出了門檻,秀桃才如夢初醒地在後面叫了一聲,剛叫出口,又停住。雖然她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可是剛才這一刻,不知怎麼了,她的眼角卻跟著濕了。 關你什麼事呀?顏秀桃!她搖了搖頭,忍不住啞然失笑。也許總有一天,等陸姐姐的腿治好,就會回來看她了。到了那個時候,一定要把他們的故事問個清楚! 尾聲 一年後。 寧遠集市上,熱鬧依舊。 只是在最繁華的地段,一座氣派宏偉的酒樓拔地而起,車水馬龍,都往那門前聚攏過去。 「哎,幾位客官,樓上請——」 「烤羊腿,紅燒獅子頭,清蒸丸子——上菜了!」 幾個店小二,正穿梭忙碌地招待著滿堂賓客。 「我要的酒都等了半天了,怎麼還不端上來?」有人等得不耐煩了,大聲抱怨。 「嘿,老兄,你來晚啦。這裡的酒啊,跟別處不同,要提前預訂才買得到——明天請早吧!」鄰座的客人笑著接口。 「什麼?」那抱怨的人叫了起來,「還有這種事!咱們拿了白了花花的銀子來,怎會喝不到酒?」 「那當然,你抬頭看看,門口那面金字招牌,清清楚楚地寫著『金不換』啊!據說,這裡的老闆娘,跟京城裡都禦指揮使的夫人有交情,這酒啊,都是從京城裡用馬車運過來的呢。」 「哦……」恍然大悟,還帶著點肅然起敬,「果然是金貴。」 樓上,一個小夥計正急急忙忙地奔進賬房裡,「老闆娘,送酒的馬車來了。」 那老闆娘一抬頭,年輕而秀氣,居然是當年小酒館裡的秀桃。「那還不趕緊找人去搬?那麼多客人還等著呢。」一邊說,一邊擱下賬本下了樓,「大寶二寶,你們都去門口幫忙,要小心搬酒,千萬可別跌了灑了,都是銀子哪。」 樓下的客人看見她,有相熟的就開起了玩笑,「秀桃,還挺有幾分老闆娘的架子了,你這也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啦。」「不敢當,誇獎了。」秀桃謙虛著,又加了一句,「我最多,也只能算是鳳凰的妹妹。」 「哈……」一陣哄堂大笑,有人叫道:「那你就再說一說,你那個陸姐姐的故事吧!」 「都說了一百遍了……」秀桃歎了一口氣,「你們還沒聽膩呀?好吧好吧,看在大夥兒這麼捧場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再說一遍——」 「話要從頭說,是四年前,瓦剌入侵西北,攻佔了劍門關開始……京城裡亂成一團……就這樣……她哪裡肯善罷甘休呀,只聽見『咻』的一聲……情況突然不好了,又……大雪紛紛落下,他們——」 正在滔滔不絕,手舞足蹈地說著,突然停頓了一下。 有人正聽得津津有味,抗議道:「怎麼不說了?」 「你呀,用一點自己的想像力吧!要是我再胡說八道下去,萬一被陸姐姐知道的話,會從京城裡跑來砸了我這間小店的。各位客官,就擔待一下吧!」秀桃嫣然一笑,「更何況,有時候,那種情形,是三兩句話也說不清楚的……呵呵,你們知道吧?」 「不成!」底下紛紛起哄,「才剛剛說了一半,下面還沒聽完呢!」 「下面呀?等你們下次來喝酒的時候,再接著聽吧。」秀桃施施然轉身上了樓,「一次都講完了,我還賺誰的酒錢去?」 滿堂歡笑裡,小夥計們抬著酒罈進來了:「上酒了——」 「真香啊!」驚歎聲四起,金不換濃烈的酒香,溢滿了整座大廳。「怪不得要叫這麼個名字,千金不換,有錢也買不到啊……」 樓梯上的秀桃回過頭來,「酒是好酒,可真正珍貴的東西,你們見過麼?」 「不是酒,那是什麼?」 「比這酒還要金貴的,是情意。」秀桃輕輕道,聲音低低的,很快淹沒在滿堂的酒香和喧嘩裡。只有她知道,這酒裡,曾經有個怎樣的故事。 當冬去春來,門口的柳樹開始變綠的時候,風煙和楊昭,就會出關來看她了;也來看一看,這片他們曾經誓死保衛的土地,這曾經埋著他們無數過往的地方。 酒客們的碰杯聲和笑語聲裡,聽見不知是誰在說:「說起這酒,可是一段傳奇啊……」 「真誇張。」有人取笑他。 秀桃淡淡地笑了笑,誇張嗎?一點也不。當你愛上了一個人,用情用到最深處,就會成為一段人世間的傳奇,無怨無悔,盪氣迴腸。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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