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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靜儀終於也來了,我遠遠看著她被人帶進來,但身子依然僵著不動,之牧看我一眼,馬上過去和她打招呼,看得出他對自己的小姨子是有些另眼相看的,他把她帶到我面前:「靜言,靜儀來了。」

  靜儀穿條長裙,戴白色帽子顯得很清麗,她看著我,眼神裡似乎有一絲慌亂:「你的傷……好了麼?」

  我冷淡地回答:「託福,沒什麼大礙。」真不像是一對姐妹。

  之牧忽然變得粗心,對我們之間的波濤暗湧好像渾然沒有察覺,拉著我的手招呼著靜儀往飯廳走:「人都到齊了麼?到齊就準備開飯了。」

  晚餐按照之牧的意思是中式自助,到底是在國外長大的孩子,對傳統的東西並不能完全接受。他對一大群人圍坐在一張大圓桌旁甚感痛恨,尤其受不了主人為了表示對客人的熱忱要頻頻起身為客人布菜。

  「很不衛生。」他總是這麼說。

  「可是現在都用公用筷了。」我反駁。

  他還是不贊同:「客人難道連自己選擇菜式的自由都沒有麼?主人頂多只能推薦,怎麼可以橫加干涉?」

  對於他的固執我深感無力,但是一想到他以前在我家吃飯,父親最愛拼命夾菜給他就好笑,婚後他告訴我他在我們家吃飯老是餓肚子。

  席間大家各自交談,無論是西裝革履還是靚麗紅顏,之牧一一打點妥當決不冷落任何一個,這種長袖善舞的手段我自問不夠火候,起碼對靜儀我就沒什麼好聲色。

  突然聽得「砰」一聲響,舉座皆驚。我抬頭,靜儀不知打碎什麼,正失措擦拭。我不由得皺眉,她好像不惹出什麼事來便不甘休似的。

  之牧馬上打趣:「看來靜儀對今日的菜式不太滿意啊,這要怪你姐姐,竟然不為妹妹多準備幾道喜歡的好菜。」眾人都笑起來,靜儀也松了口氣。

  「靜言,」之牧對我招手:「你陪靜儀去換件衣服。」

  我不帶表情地放下碗碟,走到靜儀面前對她使個眼色,把她帶上樓。

  走進臥室,拉開衣櫃門,我冷冷說道:「自己挑吧。」

  靜儀呆呆往衣櫃看了半晌忽然說道:「以前你說背個牛仔包就可以走天下,現在你用整套的路易威登皮箱。」

  我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時候,那時候我們都還年輕。我希望自己是個吃苦耐勞的攝影記者,一個背包一架相機跟著心愛的人一起走遍名山大川,我拍照他畫畫,多麼理想寫意;靜儀是一直希望吊金龜的,她對自己的美貌有著太過充足的信心,此生不富誓不為人;還有靜聆,她希望自己能夠像公主一樣生活在歐洲,然後有王子騎白馬把她接走。

  「還不錯嘛,路易威登一看就知道,看來你是找到東家為你購置這些行頭了。」我譏諷她。

  「沒進姐夫公司之前我在酒店彈鋼琴。」她淡淡回答:「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很多老外用這個牌子。」

  靜儀竟然到去酒店彈鋼琴,多不可想像。以前父親那麼疼愛她,把她當作手心裡的寶,任她飛揚跋扈,看得我這個姐姐時刻都想扁人,可是她竟然淪落到去酒店彈琴以維持生計。我一直拒絕為她擔心,因為對她的心結太深,人是很奇怪的動物,原以為看到她落魄會讓我額手稱慶,可是為什麼卻有一絲淡淡的苦澀湧上心頭?像是冬日清晨的霧遲遲不肯散去。

  我靠到凹陷的窗臺邊坐下,拿出枝煙:「你大學畢業了麼?」

  靜儀點點頭,看我抽煙皺皺眉頭:「你怎麼還抽煙?」

  我笑了笑:「又想告狀?」

  以前偷偷抽煙被靜儀告過狀,父親沖進房間時,我還沒來得及把煙頭丟掉,已被當頭丟過來的書砸得暈頭轉向,靜儀跟在後面笑得像個得意的女巫,父母整整三天不同我說話,我一看見靜儀眼睛就放毒標。仇恨便是這樣日積月累,像油漆一樣刷了一層又一層。

  她訕訕說道:「我知道你從小就不喜歡我,打破爺爺的硯臺也賴到我身上,害我被罰打手心。」

  我開心得很:「你才知道?」從小到大,我們之間的恩怨似乎已經罄竹難書。

  「我真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鬧到這樣……那麼久沒有見面,那天晚上見到你……」她沉吟著:「本不想說那些尖刻話的……但是靜言,有時候你惡劣的態度能讓人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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