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納蘭 > 絳雪挹青霜 | 上頁 下頁
十二


  兩次相遇,幾番驚心,生死危難共渡,他僅知她是殺手,她僅知他的名字。

  但她卻已全然瞭解了他的心,而他可能同樣地明瞭她的情懷感受。

  抬頭望長空,天高雲淡;垂首觀江流,水波淼淼。

  舉目看四方,山青水秀,雪白的芒花無聲地傲立秋寒中,叫這蕭瑟的深秋美麗如畫多情如濤,仿似那清若霜雪的女子,在無聲無息中,想以劍以血,為這世界找回一份美好。

  陽光燦爛而溫暖,一如這一刻,在宋知秋唇邊展開的笑意。

  絳雪,絳雪,你知我真心,我解你心意,怎能負你苦心,叫你失望。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爹爹,馬上就到霜降了,到那一夜,你可會一如當年……

  秋意正濃,霜寒一片,在這樣的深秋寒夜中,很少有人願意出門。只有百花樓熱鬧非凡,笙歌不絕。

  百花樓是青樓,風流笑鬧之場,門前永遠車馬喧嘩不絕,特別是名妓舒俠舞來到百花樓之後,更加比往日熱鬧了數倍有餘。

  舒俠舞其人,美豔絕倫,聰慧無雙,琴棋書畫詩酒花,無一不精。而且她猶精於舞,人稱她一舞可傾世,原就是為了要舞出人間至美才降落紅塵的女子。雖是風塵中人,卻出入公侯之門,結交權貴之友,芳名顯赫,天下無人不知。

  三年前,天下名士集秦淮,選美女,評佳人。秦淮河秋雨舫的秦莫愁被評為天下第二名妓。

  因為有舒俠舞在,秦莫愁無論如何不敢占第一。

  而舒俠舞卻並不是天下第一名妓。

  因為沒有人自認有資格來品評她。

  不能邀得舒俠舞獻藝彈唱,不敢稱權貴;不曾與舒俠舞談詩唱和,不敢稱名士,這樣一個妓女,早已遠勝普通的名門之女。

  舒俠舞並未賣身於人,仍是自由之身,以風塵之態遊戲人間,每到一處,便尋當地最大最出名的青樓暫時棲身,而有舒俠舞暫住的青樓也立時身價倍增,客似雲來。

  只是今夜,舒俠舞房中的客人卻不是任何權貴富豪名士,而是一個做男裝打扮美若霜雪也冷若霜雪的女子。

  她雖冷,舒俠舞卻不冷,非常高興地微笑,非常熱情地倒茶,“我等了你可好一陣子了,總算到了。聽說你中了唐門的『情絲』,怎麼樣,可是無礙了?”

  對於舒俠舞滿懷關心的問話絳雪一字不答,抬手把杯中的茶一口飲盡。

  舒俠舞揚了揚姣好美麗的眉鋒,又氣又惱,“枉你生得如此模樣,竟是這般俗物,我這可是虎跑泉泡出來的雨前龍井,再配上了我最心愛成窯五彩鬥雞缸,誠心誠意拿來招待你。可你這像是品茶嗎?分明是牛飲。你是在哪惹來不痛快了,倒拿我的茶當酒來喝……”

  正嗔罵著,忽覺不對,絳雪眼睛望著茶杯,眼神卻不知到了什麼地方,這般神遊物外的情形在素來冷靜的絳雪身上可是百年難得一見啊。

  原是絳雪聽見舒俠舞輕罵,耳旁卻不知不覺又響起了宋知秋的聲音——

  “還好?喂,這可是最好的竹葉青,為了取到竹子的清氣,我自己親手砍的竹子,在上面鑽孔灌酒,用泥封藏了足一年,才拿出來喝,你就一句還好來打發我?”

  一個為著酒,一個為著茶,都惱怒起來,這世上僅有的兩個可以叫自己氣惱萬分,恨不得罵不得,偏又不能不關心的人,原來竟有這般相似之處。

  心頭忽又一凜,怎麼了,那個才見過兩次的男人,什麼時候,在我心裡有了可以和師姐比肩的地位。

  不過……

  這樣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好?

  心情變幻起伏,最終微微一笑抬起頭來,卻又看到因她的笑容而震撼莫名,股上神色直如看到怪物一般的舒俠舞。

  絳雪在心中歎一聲,沒有絲毫想要滿足舒俠舞好奇心的熱情,“有什麼事?沒事我走了。”一邊說一邊站起來。

  舒俠舞暗中翻個白眼,不敢追問,只是笑說:“自然有事,我們又有新的生意了,你那把青霜劍又要染血了。”

  “誰?”懶得聽她多話,也實在有些害怕被這個才智深不可測的女人在不知不覺中把話套走,直截了當地一句問出來,明顯不欲再聽任何廢話。

  舒俠舞也收斂了笑意,正色回答:“兵部侍郎宋遠楓。”伸手將一本書冊遞給絳雪,“這是有關他的資料。此人是寒儒出身,不耐貧苦,初時還只是收取賄賂,後來食髓知味,開始敲詐手下的小官和百姓,甚至多次陷害忠良,作惡甚多。他的行徑不但令人不齒,就連他的妻兒亦不能忍受,於多年前棄他而去。不過這宋遠楓人雖奸惡,卻有一項好處,就是頗為長情,這些年為官步步高升,貪得的銀子早已富可敵國,卻並不曾娶過姬妾,都只為了難忘髮妻愛子。”

  絳雪一邊翻看一邊問:“他的妻兒呢?”

  “不知道,只知道離開他已經有十年了,而且他可能是為了不想勾起傷心事,有意地抹去有關他妻兒的一切資料——到現在為止,我竟還沒查出他妻兒的名字。不過,他本人所作所為,天理不容,人神共憤倒是事實。原本我『無名』組織也早已盯上他了,可惜他做事太過小心,一點證據也不留,『無名』組織明明知道他作惡累累,卻無法入他以罪。『無名』又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肯殺人的組織,所以大家也都在為難之中,這一次有人通過我請托地獄門殺手奪那宋遠楓的性命,我覺得並不違地獄門的宗旨,便代你接下來了。”

  絳雪沒有回答,只是細細看手上的資料,即使舒俠舞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也必須親自確認對方確實該殺,才能執劍奪命。

  原本微笑的舒俠舞看著絳雪關注的神情,眼神忽然沉重了起來,“其實……”

  “什麼?”絳雪眼睛沒有離開手上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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