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與惡龍(21)_納蘭

二十一

　　四個冒險者，想盡了辦法要靠近龍屍，但都被可以溶金煉石的龍焰逼退，只好放棄，一邊歎著氣，一邊繞過龍屍，繼續往山上走。

　　紫曜維持著裝死的姿式躺在地上，心中祈求自己這麼辛苦地演出，可以讓山上用望眼鏡觀察的琉璃滿意，也希望那個明明長著一張陰森僵硬臉孔的魔法師真的可以讓那位愛好古怪的可怕公主滿意，就此遠離他幸福自由的快樂生活。

　　也許就連天上的神都可憐堂堂神龍被人類壓迫的悲慘，所以很快，紫曜就看到琉璃在四個冒險者的護擁下，有說有笑地下山來了。經過龍屍時，還大大發表了一番歷數惡龍罪狀的正義宣言，幾個冒險者見火焰燒得仍異常猛烈，琉璃又在旁邊一再叫著要儘早回宮，只好放棄從神龍身上取寶的大好良機，護衛著琉璃往山下走去。

　　琉璃走了幾十步遠，悄悄回首，正好看到紫曜從火焰中坐起來，正沖著她猛揮翅膀，興高采烈地道別。唇角微微上揚，回以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轉過身來再不回頭，只專心望著前方，長路無盡，不知有多少崎嶇……

　　紫曜眼看著琉璃一行五人，走得再也找不到影子，這才一躍而起，高興地在山頂上飛了四五十圈，為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回的自由盡情歡呼。

　　他快樂自由可以天天吃好喝好睡大覺的幸福時光啊，終於回來了。開開心心地降落下來，在自己心愛的城堡裡，舒舒服服地躺下，心中唱著高歌，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美夢。

　　一個小時過去了，紫曜翻了個身。

　　兩個小時過去了，紫曜抬起龍頭，東張西望，確定城堡四處靜悄悄，那個隨時會大呼小叫的可怕女人已經走了，完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影響自己美美地做一個白日夢。

　　三個小時過去了，紫曜開始數羊。

　　四個小時過去了，紫曜的羊數到了三千六百四十一隻，仍然無比清醒。

　　五個小時過去了，紫曜開始用翅膀輪流拍自己的腦袋。

　　這半個月來，天天給人當床用，每天僵著身子受罪，好不容易才習慣在身上背著一個人的時候睡去，現在，沒有了這個負累，想怎麼睡就怎麼睡，就算做夢打仗，翻來覆去，都沒有關係，為什麼竟會睡不著？這到底是怎麼了？

　　“……你只是不習慣和我一起睡而已。就像我的小花和小白，一開始也是整晚睡不著，後來，卻上癮了，沒有我摟著它們，它們還睡不著呢……”

　　記憶中的笑語在腦海裡泛起，紫曜猛然坐起，大喊：“我沒上癮。”

　　既然睡不著。就吃東西吧，以往的日子，也一向是吃了睡，睡了吃的。紫曜跳起來，變成人形，找到琉璃醃制好的幹肉，用力一咬，肉太硬了，不過，沒關係，龍的牙齒最利；好好品嘗，可是又好像太鹹了。紫曜皺起了眉頭，望著手上的肉。不對啊，以前琉璃做出來的食物，應該也並不比這好多少，為什麼那時就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為什麼？

　　因為，有琉璃在一旁，興致勃勃地說著每一種燒烤方法的來歷，所以情不自禁地隨著她一起開心和激動。

　　因為，有琉璃在一旁，自吹自擂自誇自贊，讓他可以忍著笑，不知不覺吃下一塊又一塊，或焦或黑或味道古怪的食物。

　　因為，有琉璃在一旁，為著自己的一聲叫好，一點讚歎而喜形於色，眉飛色舞，高叫亂跳，且歌且舞，便也不自覺被感染得和她一起笑，一起歡樂，一起開心，渾忘了一切嗎？

　　紫曜用力地搖頭，不是的，絕對不是的！那個可怕的女人，除了噩夢般的災難，還能帶來什麼，一定是錯覺。臉上做個毅然的表情，堅定地把幹肉狠狠地塞進嘴裡，拼命地咀嚼，然後紫曜慘叫一聲，失手丟開千肉，雙手捧著嘴，因為被牙齒咬傷的舌頭而痛得猛跳腳，一邊哀叫痛呼，一邊用已經咬字不准的聲音慘嚎：“我沒上癮！

　　吃不香，睡不著，那就多找點兒事做吧。

　　紫曜幾乎是不經思考地就拿起了掃把。在琉璃出現之前，紫曜除了吃吃喝喝睡睡之外，就只有曬太陽，從來也沒覺得日子難過、時間難打發。但琉璃出現之後，每天被奴役著掃城堡。所以一想到要幹活，本能地就揮著掃把，往灰塵所在地進攻。

　　刷刷刷，揮掃把如飛，工作得暢快淋漓，終於很快完工，興奮地大叫出城：“琉璃，我把城堡全打掃乾淨了。”

　　沒有人答話，沒有人應聲，那美麗的公主，沒有笑著叫著從外面沖進來。歡喜的叫聲被城堡四面石牆反彈回來，空空寂寂的城堡裡，反反復複地回蕩著他歡喜的呼喊聲——琉璃，我把城堡全打掃於淨了，了，了……

　　直到現在，紫曜才忽然真正深刻地明白，琉璃走了，那個任性的、奇特的、膽大包天的、讓他頭痛無比的公主，真的走了，完完全全地走出了他的生活，走下了這座被惡龍霸佔的倫斯爾山。

　　即使再行為奇特，她也依然是一位公主。高貴的公主，永遠都只是惡龍生命中的過客，她所要永遠陪伴的，只有王子和勇士。

　　城堡寂寂，光亮整潔，每一塊地，每一面牆，似乎都乾淨得可以反射太陽的光芒。真的太於淨了，乾淨得讓紫曜懷疑這可以映射出自己這一刻眼中的孤寂。

　　整整半個月，生活的重心，就是打掃城堡，流了無數汗水，花了無數精力，無數次詛咒痛駡，又在城堡快要掃乾淨時，無數回幻想完成辛苦工作後的歡喜輕鬆。

　　可是，現在城堡已經乾淨得找不到一點灰塵，那叫著嚷著，要住進乾淨城堡的公主，卻已經不在了。

　　原本，是為了她而打掃的城堡，今天，城堡打掃乾淨了，她卻已永遠離去，甚至還不曾在他的城堡中，住過一個夜晚。

　　紫曜面色異常蒼白，略閉了閉眼，呻吟般地叫：“我沒有上癮”揮手扔下掃把，遊魂似地走了出去，漫無目的地在山間信步遊走。

　　抬頭望，果樹青青。

　　“……這是恩斯爾樹，樹上的果子最最鮮嫩清甜……”

　　低眼看，各色蘑菇像在無聲地等待著採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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