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納蘭 > 妒婦 | 上頁 下頁


  顧青瑤自己一手端碗,一手持匙,自己一口口喝藥。明明知道此時蘇吟歌和宋嫂都在望著自己,自己卻因執地讓眼睛只死死地盯著眼前漸漸減少的藥汁,不肯抬頭看上半眼。

  宋嫂笑著上前說:“姑娘你大病剛醒,不用逞強,我來幫忙吧。”

  顧青瑤一語不發,蘇吟歌卻笑說:“我看這位姑娘身子倒還強壯,並不至於虛弱得處處要人服侍。宋嫂,我外頭還有些藥沒煎,你來幫幫忙吧。”一邊說一邊往外走,宋嫂無奈地跟了出去。

  宋嫂才出房門,已不住地埋怨:“我說蘇先生啊,這麼個水靈靈花一般的姑娘給你救了回來,就是天意,你怎麼非得等人家醒了半天才過來。剛才喂藥你也不親自動手,還拉著我一塊出來。”

  “我前頭也忙啊,裡頭外頭都是病人,即然她已醒了,也沒有了大礙,我總不能扔下等著我治病救命的人不管就進來吧。再說,那位姑娘忽然處在這陌生的處境中,心中自是惶恐。她病得不重,眉眼間又有些剛強之氣,無論如何不願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虛弱無助的樣子。宋嫂,我知道你熱心,不過,也要小心,別太熱心,把她嚇著了。”

  “我哪是為她熱心,我是為你熱心啊。蘇先生,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往有人給你做媒,你都說什麼身無長物,尚無家室之念。這回老天爺給送來這樣一位姑娘,你怎麼還不把握?我可是替你把什麼好處都說完了。”

  蘇吟歌有點兒哭笑不得,不知為什麼,遠遠近近的大嫂大嬸們,就這麼愛操心他的終身大事。真不知剛才宋嫂在別人面前都說了些什麼嚇死人的好話,真要讓人多心,以為自己不安好心就糟了,“宋嫂別說笑了。”

  “這可不是說笑,你救她性命,她怎麼著也該以身相許啊。這幾天,你沒日沒夜地替她操心,看病診治,雖說你處處注意,可怎麼著也碰了摸了沾了,她還要嫁別人不成。”

  蘇吟歌被她這話嚇了一跳,“宋嫂,這話可萬萬不能胡說的,人家女子聽了,還當我是登徒子。醫者父母心,這只不過是救人從權而已。”

  “蘇先生,你怎麼這麼死心眼,你這麼好的人,還委屈了那姑娘不成。要能嫁了你,才真是她燒了八輩子高香。哪像我,福薄命苦,那個沒良心的……”

  宋嫂和蘇吟歌說話聲並不大,但顧青瑤畢竟是學過武功的女子,耳力遠勝過普通人,聽得一清二楚。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漸漸鐵青,拿著碗的手猛烈地顫抖起來。說不出是悲憤還是羞愧,只覺得胸中一陣陣激蕩,難以抑制。

  以身相許?她顧青瑤縱然離開顧家,休出宋門,卻又何至於輕賤到要隨便找個男人依附,又何至於要任人這般隨意處理未來的生命。女人的命,真的就如這風中飄絮,全無半點兒可以自主嗎?

  以身相許,以身相許!原來,女人有的,不過是一個身子,稍受恩義,便得以身相許,把自己當個物件送出去。只可惜,今日的顧青瑤,已無完壁之身可許,這棄婦的身份,更加不堪得令世人不齒了。

  她心間滿含惡意地冷笑一聲,將藥碗重重地放在床頭,提高聲音叫道:“蘇先生!”

  蘇吟歌聽出聲音裡強抑的怒氣,心中猛一震,糟了,她該不會是聽到了吧。心中微亂,口裡卻應了一聲,轉身走回房間裡。

  宋嫂臉上略有些訕訕然,卻也在一旁,跟著走了進去。

  顧青瑤望著蘇吟歌臉上的笑容、眼中的柔和,一字字道:“方才忘了告訴先生,小女子顧青瑤,一年前出嫁,半個月前,因犯七出被休離。如今的身份,是棄婦。”漠然地說完,目不轉睛地望著蘇吟歌,等著他唇邊刺眼的笑容盡斂,等著他眼中春天般的柔和化作鄙視不屑。

  等來的,是耳邊的一聲驚呼。宋嫂張大了驚叫的嘴,望著顧青瑤的眼神異常震驚,其中更有著驚訝、懷疑、同情、不解以及雖然淡薄,卻絕對存在的輕視。

  顧青瑤慘白著臉,更加挺直了腰坐正了身子,暗中用手死命地抓著身上的被子,眼睛卻還是毫不退縮地凝望著蘇吟歌。

  女子以夫為天,不容於夫,便也不容于天地人世。即然這條路是自己所選,無論前途有多少白眼冷視,也退不得避不得,惟有面對。

  顧青瑤做足了一切的思想準備,屏住了呼吸,頓住了心跳,等待將會面對的風暴變化,但卻一切白費,因為一點兒變化也沒有。

  顧青瑤的話音一落,蘇吟歌就點了點頭,立刻稱呼:“顧姑娘!”他稱呼得極為自然平和,唇邊的笑容既沒有淡漠也不曾刻意放大,眸中那種可以包容天地的溫和光芒更不曾有絲毫變化。

  這一聲自然而然,平凡至極的呼喚傳入耳中,卻令得顧青瑤從身到心都微微一震,茫茫然微微張了張口,卻忘了回應。

  蘇吟歌走到床頭,拿起藥碗,“姑娘你喝了藥,就好好睡一會兒,我不打擾你了。”說著轉過身,輕輕招呼宋嫂一聲,走出房去,又回身,小心地帶好房門。一舉一動,都溫柔的如春風拂面,全不帶絲毫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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