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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崔詠荷叩首道:“聖上,奴婢是大學士崔名亭之女,與福康安早訂有婚約,可是數日前,福康安上門退婚……”

  乾隆眼中漸漸流露出怒意,“所以你懷恨在心,要污蔑大臣。”

  崔詠荷抬起頭來,全無懼色地說:“皇上,詠荷雖是一女子,也知忠孝節義四字,怎敢做這不忠不義的事。但女子節烈為先,即已許人,更不願輕易退婚。所以我一再追問原因,福康安才告訴我,說是聖上有意禪讓帝位,新君即將登基,皇子們全對傅家有芥蒂之心,所以朝中百官都有意打擊傅家而討好新君,而聖上也要犧牲傅家上下以安新君之心。傅家上下,滅門大禍就在眼前,所以才不願連累我。”

  乾隆微微動容,仔細看了福康安一眼,這才發現這個自己向來疼愛的英俊挺拔的鉅子,真的遠較往日憔悴了。

  “皇上,福康安這樣說話,實在是太豈有此理了!我身為女子,身許傅家,豈有逢大難便求脫身的道理,他這樣做,太輕視崔詠荷了。不過,我一個女子,受些委屈倒也罷了,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竟然冤枉聖上是薄情寡義的君王。皇上仁愛寬宏,德照四海,對傅相素來寄以股肱心膂,怎會置他於險地。待福康安,更不啻家人父子,恩信實倍尋常,他怎麼能因為有些臣子落井下石,就以為聖上要拋棄傅家?他怎麼能因為朝中有些官員,對他視而不見,甚至冷嘲熱諷,就以為這是皇上的意思?他又怎麼能因為嘉親王的乳兄在他面前竟敢安坐不起,口出惡言,就以為嘉親王千歲還有其他的皇子們都是心胸狹窄之人?”崔詠荷每說一句,在場的官員就有一半臉色難看一分,說到最後一句時,永琰的神色也陰沉下來。崔詠荷猶自目不斜視毫不停頓地說:“他這樣做,是對皇上,對皇子,對朝廷的大不敬。詠荷冒死揭發,還請聖上降罪。”

  乾隆的臉色沒有變,但眼神卻越來越陰沉,沉鬱中有著熊熊的怒火,“你說的,都是真的?朝中大臣都是讀過聖賢書的士大夫,何至於做出這樣的事來?”

  崔詠荷仰頭看著乾隆清清楚楚地說:“皇上雖確是堯舜人主,然而臣下未必皆是皋陶之臣。不過最可恨的還是福康安,縱然受了一些小人之辱,他也不該以為聖上會拋棄他,不該有求死之心啊。”

  “小人之辱。”

  “求死之心。”

  八個字已經刺得乾隆一陣心痛,福康安是他的孩子,這般挺拔秀逸、文武全才,絕對有資格為一國之君卻偏偏無法正名的可憐孩子。越是對他愧疚,越是加倍疼愛他。明明知道皇子們對他的妒恨之心,所以才會下詔責駡,希望消了皇子們的氣,可以讓這個孩子以後能過安寧的日子,可是,可是,這竟會讓他受小人之辱,以至有了求死之心嗎?

  乾隆含怒的眼睛帶著雷霆般的怒火望向所有的臣於,高高的皇座下,所有人全部伏首跪倒,沒有人敢抬頭。

  只除了崔詠荷依然直視著乾隆,而福康安,只是凝望著她。

  乾隆懷著滿腔的憤恨怒視眾臣,直到接觸崔詠荷清澈而無懼的眼神,方才略略平靜下來。

  他相信這個女子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否則不會有這麼多大臣在跪倒時顫抖得如此厲害。

  傅恒是軍機首腦,當朝一等公,福康安是禦命大將軍,可是,這些人竟敢輕視侮辱,就連一個包衣奴才,也敢對他們無禮。

  自己還在位,這麼多人就忙著討好未來的君主,逼迫賢臣以至於此,如若退位,又會是什麼結果?

  作為父親,他憤怒得想把所有參於此事的鉅子都處斬,但一個君主的理智卻告訴他這絕不可能。

  與此事有關的臣於,極可能占了朝廷的一大半,就算是帝王,也不宜深人追究。

  身為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官場的殘忍肮髒,卻又清楚,要駕馭天下,必要的髒肮是需要容忍的。

  只是,這女子的眼睛,卻是如此清澈乾淨,容不下半點污穢。這樣一個女流,竟能有如此的勇氣和智慧,用這樣的技巧,把傅家不敢說不便說不能說的所有憤怒和冤屈在御前直訴。

  乾隆眼神柔和地看向崔詠荷,如同看向自己最憐愛滿意的媳婦,“你叫崔詠荷?”

  “是!”

  乾隆笑了一笑,“荷花是最最神奇美麗的花了,從污泥中開放,卻不沾污垢。詠荷,朕為你主婚,福康安以後若敢欺負你,只管來找朕。”,

  崔詠荷還不及答話,福康安已伏身拜倒,“謝聖上隆恩。”大驚大震大懼大喜之後,他的聲音竟還帶點歡喜的顫抖。

  “來來來,大家都起來,今日是朕的壽宴,不必講究規矩,咱們君臣同樂。”乾隆微笑著,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詠荷,你就坐福康安那一席吧。”

  崔詠荷應了一聲,盈盈起身,走向福康安。

  福康安迫不及待地站起來,顧不得君前失儀,失態地拉住她的一隻纖手。

  崔詠荷含笑看他一眼,方才坐下。

  福康安在皇駕之前不敢發作,但還是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眼,眼中的驚惶仍未退去。壓低聲音說:“你瘋了,知不知道,如果剛才對答錯了半句,就死無葬身之地。”

  直至此時,他的聲音依然驚恐得發抖。

  崔詠荷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方才為自己的安危害怕到何等程度,略有歉意地一笑,“皇上疼愛於你,所以一定不會傷害為你做不平之鳴的我。”

  福康安抬頭望望高不可攀的皇座,神情略有些奇異,“皇上是萬民之父,疼愛鉅子,原是理所當然的。”

  崔詠荷瞭解地看向他,小心地反握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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