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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是她!”傅恒輕輕地歎息一聲,“這些年來,總聽你們說這位崔小姐如何蠻橫無禮,如何不識好歹,誰知,這一番大難來臨,人心自現,滿朝的士大夫、讀書人,竟不如這麼一個小女子更有俠氣。”

  傅夫人轉頭看向原本略顯寂寥的兒子,發覺他整個人忽然都有了光彩,多日來鬱悶的心境也覺一陣欣慰,“詠荷是個有心人,想是知道近日傅府門庭冷落,你必寂寥淒涼,所以,主動來約你。”

  “夫人,這個媳婦你真的選對了。”傅恒的語氣裡有著近日難得的愉悅。

  “自然。”傅夫人欣然而笑,“我的眼光,怎會看錯。”

  看著忽然之間密佈的烏雲,任何人都知道,又一場大雨要傾盆而下了。

  福康安苦笑著搖搖頭,似乎老天也要和他作對。第一次正式與崔詠荷約會,給他的禮物就是這樣煞風景的大雨。

  可是崔詠荷卻在笑。因為必須避開父母的耳目。所以她並不曾盛妝打扮,只穿一件素色的衣裙,卻更加清麗得像一朵不沾塵的青荷,開在這蒼茫的人世間。

  抬頭看看滿天烏雲,她一邊拔腿飛跑一邊笑著回頭叫:“快快快,乘著雨下起來之前,先跑到四喜班。”

  福康安看著天上的烏雲,心中默默揣測著雨勢可能極大,正想叫住崔詠荷,但崔詠荷已經跑出老遠,一邊笑一邊叫:“快來啊,看誰先到。』”_

  她的笑聲清脆爽朗,肆無忌憚地宣揚著她的快樂,全不顧禮法規條。

  這麼多年了,她的膽大妄為絲毫未變。

  自從壽宴時,那一杯得罪滿園高官的酒敬出時,她的笑容就一直這般燦爛而美麗。任風雨如何狂暴,她也只會帶著笑容,無悔無懼地迎上去。

  自幼所學的所有貴公子應守的風範氣度,一條又一條高貴的禮儀,必要的矜持,在如此清脆純淨的笑聲裡都忘得一乾二淨。

  福康安心中只剩下全然的歡喜愉悅,情不自禁地高呼了一聲,從後面風一般地追了上來。

  縱雨暴風狂,這一生,也只願能這般共守相伴,笑看風雲。

  “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身後是漫天的大雨,身前是戲園子老闆賠笑卻堅絕的阻攔,崔詠荷大覺掃興。

  戲園老闆哈著腰小心地說:“公子小姐,今日所有的座次都被一位貴人給訂了。二位何不去三慶班、和春班,或是春台班看看呢?”

  崔詠荷指指外頭的瓢潑大雨,“你讓我到哪去?”

  老板子笑一聲,沒敢接口。

  福康安也在旁邊開口;“老闆,你就讓我們進去,最多我們坐在角落,絕不吵你們便是。”

  戲園老闆也是走南闖北的人精了,見這男子一身尊貴之氣,半點也不敢得罪,“二位,求你們饒過小人吧,裡頭是朝廷的大官,若是擾了他看戲,小人的性命就完了。”

  “什麼事啊,吵吵鬧鬧的?”裡頭一聲喝問,一個護衛打扮的人走了出來,一眼望見福康安,怔了一怔,忽然抬高了聲音叫道:“大人,是福三爺。”

  “福三爺,難得的貴客啊,快請進快請進。”裡頭是一迭聲熱情的呼喚。

  福康安卻微微皺了皺眉頭。

  戲園裡正在上演熱熱鬧鬧的《三英戰呂布》,每一個人都抖擻精神,賣力演出。但偌大的戲園,卻只有二十來個人觀看,泰然坐著的,又只有兩個人。

  方才呼喚福康安的聲音極之熱情,可是當福康安與崔詠荷走進來的時候,坐在戲園中間的兩個人不但沒站起來,甚至一直望著戲臺,連頭也沒有回。

  崔詠荷在這短短的幾天裡,已深刻感受到人情險惡官場無情,幾乎立刻明白這又是一場羞辱。想也不想,當著眾人的面,一把拉住福康安的手,“我們走吧!”

  “相逢就是有緣,三爺何必急著走呢?”隨著哈哈的笑聲,坐著的一位起身回頭。

  此人尚在中年,身形略胖,戴著簇新的大帽子,水晶頂戴熠熠閃爍,上插一根翠微微的翎子,身穿八蟒五爪袍子外套白鶴補服。這一身打扮,稍懂官家規矩的,就知道必是深受信寵的一品大臣。,雖然此刻他臉上的笑容十分和善,卻莫名地讓崔詠荷有一種極度厭惡的感覺。

  福康安臉色也不太好,卻首先施禮,“拜見和中堂。』”

  崔詠荷微微吸了一口氣。此人竟是如今最受皇帝寵愛的和坤。論起品級來,他是中堂之位,一國宰相,與傅恒相當,官位要高於福康安。而可以讓此人相陪,與他坐在一處看戲的,又是什麼大人物呢?

  “來來來,福三爺,我來介紹,這一位是嘉親王府的管家烏爾泰。”和坤看似親熱地拉著福康安的手,強拖著走近烏爾泰。

  烏爾泰坐在原位,仍未起身,甚至不曾正眼看一下福康安,“奴才給福三爺請安了。”

  崔詠荷美麗的眉鋒一揚,不解與憤怒同時出現在她清亮的眼眸中。

  依滿人的規矩,府裡頭的下人都是旗下的奴才,縱然是權力再大的管家,也不脫奴才的身份,又怎麼能讓當朝宰相相陪看戲?又怎麼能對鑲黃掌纛旗旗主如此無禮?

  可是,福康安心中卻一片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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