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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管他是生是死。」這句誓言,溫若男已不知說過多少次,緊握的雙拳微微抖顫著,心靈日夜受著煎熬,要不是相信他還活在世上,她不會撐到現在。

  「如果他死了呢?」

  「不會的!他那種人才不會輕易死去,不管在多克難的環境下,他都有辦法生存,別人總是拿他沒轍,因為他絕對會找到出路。」

  「怎麼聽起來好像在形容一隻打不死的蟑螂。」

  溫若男不自覺泛出一抹淺笑,為「打不死的蟑螂」一詞感到心有戚戚焉。

  「沒錯,他的確是。」打從認識他的那一刻起便有這種感覺,仿佛天塌下來也壓不死他,不管環境多惡劣,局勢多艱難困苦,永遠抹不去他臉上那笑傲江湖的笑容,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跟他在一起,仿佛天高海闊,沒什麼事足以令人煩心,天大的困難也變成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來到號稱東方威尼斯的江蘇周莊,佇立在河橋上,遙望河岸楊柳垂,劃出水面一圈又一圈的波紋,真沒想到,她會跟一位認識不到一個月的人談這種事。

  站在她左邊的駝背男子,穿著一身灰色上衣和長褲,留著及胸的鬍鬚、及腰的頭髮,劉海蓋住了半張臉,除了一張嘴,一身的灰黑色,走在人群中,好像沿街乞討的乞丐。

  他們的相識要從一個月前的偶發事件開始說起,她遇到中國內陸一個專門對外地人打劫的搶匪集團,當她正與十幾名搶匪纏鬥不休時,公安的哨音響起,搶匪一哄而散,而她也打算趁早走人,免得跟公安迎頭碰上,想不到卻遇上一個拿著哨子和手電筒的男人,她才明白是這男人為她解的圍。

  然後,這男人在她面前癱軟倒地,說自己已經三天沒吃飯了。不喜與人打交道的她,卻無法對有恩於自己的人置之不理,所以將他抬回旅館,喂飽他,留下一些旅費當謝禮,此後各不相欠。原以為不會再見面了,不料過沒幾天又遇上他,而當時她正面臨找不到路的困境,他又順手幫了她一把,溫若男發現這人不管是找路、解說各省奇風異俗、溝通當地方言、及疏通當地獄警,都非常有一套,但除此之外,這人很需要別人的施捨吃住,否則好像隨時會餓死街頭。

  既然他對自己極有幫助,而對方一路跟著她免費吃喝似乎也挺樂的,不知不覺便湊在一塊兒,到現在已相處了有一個月之久。

  而現在,跑遍了大江南北後,她卻不知該往何處去了?

  難不成,他已不在世上……

  「找到蟑螂後要幹麼?」男子問。

  她楞了下,轉頭盯著他,一臉納悶。「什麼蟑螂?」

  「你的男人。」

  她盯了他好一會兒,疲累的容顏難得失笑,對他的用詞並不生氣,反而意外他的一句話竟讓自己沉重的心情得到暫時的抒解。

  她抬頭望著天空,天邊雲彩已塗滿瑰麗的霞紅,大大做了一個深呼吸後,才緩緩開口:「如果找到他,我要告訴他我有多麼思念他,經過這一年半的時間,我終於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麼了。」她頓了下,不一會兒自嘲道:「但是找得到他嗎?我連他一點確實的消息都沒有,說不定他根本不在中國。」

  男子被一頭蓬鬆長髮遮住的眼睛,閃過一道稍縱即逝的光芒。

  「當初是你選擇離開的,現在就算你找著他了,到頭來還不是要離開,何必浪費時間?」

  「不,這次不會,以前的我一意孤行,太倔強了,以為只有報仇才能消除我心中的仇恨,也才是我活下去的目標和意義。但是當我知道他代替我去復仇、去冒險,甚至賠上性命時,我才明白他對我的重要性早已超越仇恨了。」緊按著心口,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天臨去前他眼中的落寞與難過,原來自己傷他這麼深,現在換她嘗到苦果了,禁不住苦笑。「可惜我覺悟得太慢。」

  溫若男沒發現,男子看她的眼神更為清澈了,在淩亂的劉海掩蓋下,隱隱發光。

  「你愛他嗎?」他問,語氣中含著不為人察覺的熾熱。

  「若不愛,我會不眠不休地找了他一年半嗎?」回答的同時,她可笑地發現自己真的變了,以前她絕不會對一個陌生人囉嗦太久,更遑論談心事了。

  仔細想想,她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人的姓名呢!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只能從他沙啞的聲音及駝背的程度猜測這人大概五、六十來歲吧!

  也許是因為她太不安,太需要有人可以陪她聊聊,怕自己壓抑太久會崩潰,也或許是因為她難得可以和一個認識不久的人談得來。既是萍水相逢,有緣同路又何必計較太多,所以便聊下去了。

  「找到他後,你真的再也不離開他?」

  「是的。」

  「再也不會不告而別?哪兒都不去?」

  「是的。」

  「他去哪,你就跟到哪,寸步不離,而且死纏活纏一直賴他到死為止?」

  「是的——喂,沒這麼誇張好不好?什麼死纏活纏,說得好像冤魂糾纏似的——呃?」

  眼前的男人,像氣球一樣緩緩變大——增高——比她高——持續巨大——越來越魁梧——直到壯碩的身影籠罩住她整個人為止。

  她傻了,呆愕地瞪著身邊的龐然大物,明明這一個月來,那駝背的身軀只及她胸部高,怎會一下子高出她一個頭又二分之一?

  「很好,這可是你說的,可別食言反悔喔!」男子笑嘻嘻地道,一改原先沙啞粗沈的嗓音,長髮長鬍子加上比常人高壯的體格,仿佛突然冒出的長毛怪,不但嚇死她,也嚇死其他經過的路人。

  「你……你……」這聲音她認得,不高不低,總是帶著調侃的口氣,她一輩子也忘不了的聲音。

  「虧我辛苦了一年半,上刀山下油鍋的,這一個月又戴假髮又貼鬍鬚的扮駝子,天天怕你迷路不懂方言受欺負,日夜二十四小時陪在你身邊,為的就是聽你說句真心話,這下子可讓我給等到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韓皓烈,那完美的易容術騙過了所有人,包括她。

  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活似見鬼地瞪著他,維持下巴脫臼的姿勢,一雙眼張得比金魚還大。

  「要聽你說這些話真不容易哩,白天無法讓你說,晚上又沒聽你說過一句夢話,原來要生離死別後才可以聽到你的告白,呼——累死我了。」

  她依然維持驚嚇過度的姿勢。

  「皇天不負苦心人,還是讓我等到了,值得值得。哪!既然你愛我,我也愛你,咱們就不要再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了,山南山北都走一回了,你追我跑也挺累的,還是回家抱抱比較舒服。」說完便摟住她的腰一塊兒往回去的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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