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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一開始,他還有些狐疑,接著臉色劇變,渾身僵硬,背脊發寒,直到額冒冷汗,還一臉不敢置信。

  柳惠娘面色平靜地看他一眼,不禁感慨,三年未見,他氣色更好了,也更俊美了,做了官後,那氣度也不一樣了。

  她的目光移到他身後那名美人臉上,只見她面帶疑惑,不知自己是何人。

  柳惠娘曾經假想過好幾次,自己與丈夫相見時,會不會忍不住心中的怨憤激動,而失了冷靜?

  結果她沒有,她不但冷靜,還能彎起嘴角,朝他欠了欠身子,客氣地向他見禮。

  「相公,三年未見,惠娘這廂有禮了。」

  此話一出,道明瞭她的身分,果然見到那位美人也變臉了。

  柳惠娘必須承認,她嘴裡說不想爭,不過在見到吳子清和那位小妾恍若五雷轟頂的模樣時,她有種老天開眼,大仇已報的暢快得意。

  有永安公主給她當靠山,柳惠娘談得很順利。

  她要和離,兒子跟她,不再是吳家人,以後婚嫁各不相干。做為賠償,他必須支付一筆可觀的銀子,回報柳惠娘這幾年來為他侍奉公婆,以及辦理兩老的後事。

  此事是私了,不會傳出去,因此也不傷彼此的名譽。

  箏姑姑還宣了公主的旨意,吳官人已經負了髮妻,就不該再負了蘇錦繡,畢竟這女子在他來到京城陷入困境時,慷慨解囊,用自己的贖身錢接濟他,一片深情跟著他,甘心為妾。

  如此有情有義的女子,也夠資格做他的妻了,因此公主欲成人之美,讓他和離後,抬蘇錦繡為正妻。

  這是一記殺人不見血的重擊,吳子清不娶蘇錦繡就是要保全名聲,免得被人說他寵妾滅妻。

  可現在公主作主讓他們和離,說是成全他和蘇錦繡,但明眼人都知道,他這是變心,有了新人忘舊人,別人只會罵他不義,不會說柳惠娘有錯。

  他的仕途才剛開始,有了這個錯處,以後他在京城恐怕會受人指責和恥笑,甚至影響他的仕途。

  想到此,吳子清只覺得胸中鬱氣難忍,他想求惠娘不要和離,但惠娘沒看她,她面色平靜,一點也不訝異他納妾,這表示她早就知道了。

  她真是那個乖巧柔順、凡事以他為天的惠娘?

  吳子清怔怔地看著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從沒真正瞭解過她。

  蘇錦繡原本見到相公的妻子找來了,一時心緒低沉,卻沒想到公主竟然作主,要抬她做相公的妻子,立即又欣喜若狂,可當她轉頭看向吳子清時,卻見到相公面色蒼白,一雙眼只盯著正妻。

  他不願。

  她是青樓歌姬,擅長察言觀色,這麼明顯的臉色,她如何會看不出來?

  他說他們相見恨晚,若是早一點認識,他一定娶她做妻子,這是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可惜他不能做不義之人,只能委屈她做妾。

  她以為他們兩情相悅,是知己,只是天意作弄,讓他們認識得太晚。

  如今上天給了他們一個機會,讓她終於能做他的正妻,他卻露出這張天塌的表情。

  原來,他只是嘴巴說說,他其實並不想娶她做妻子,因為他嫌棄她的出身。

  蘇錦繡低下頭,掩藏眼中的震驚與憤怒。她咬了咬唇,畢竟是受過嚴格訓練的歌姬,心中再不滿,也能以笑示人。

  她整理好心情,再抬起頭時,已經面帶微笑。

  沒關係,來日方長,她當初挑上吳子清,就是看好他的前程,長相清俊又有才華,但沒有其他才子那般眼高於頂,是個容易被她拿捏的人,如今她心想事成,終於當上了正妻。他願不願意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公主作主的。

  思及此,蘇錦繡挺了挺胸膛。

  她不會輕易認輸的。

  有了永安公主的成全,柳惠娘終於順利和吳子清簽字畫押和離。

  她,終於不必做棄婦,也不必擔心被吳子清趕出京城,能夠安心地待下來,帶著兒子開始他們在京城的嶄新生活。

  §第十二章

  大晚上的,除了敲鐘做晚課的和尚,有兩個人沒睡。

  一個是剛剛和離成功的柳惠娘,另一個是推波助瀾的楚雄。

  柳惠娘睡不著,便坐在亭子裡看月亮。

  她無心賞月,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偏偏有人不讓她獨處,硬要破壞她的寧靜。

  她沒功夫,但有一個靈敏的鼻子,聞到沐浴過後的皂角味,知道有人在她身後。

  她回頭瞧,只瞧見一個高大的黑影,被樹影遮蔽了大半,就著月光,隱約見到來人,那一雙銳目因為月光映射而灼灼閃爍,直盯著她瞧。

  她冷道:「大晚上的不睡覺,站在那兒嚇唬人做什麼?」

  楚雄從樹影中走出來,站在她身邊,同樣仰望著天上明月。

  「這裡果然是賞月最好的地點。」

  明明擔心她卻還在裝,看在他自從來到佛寺後就沒對她動手動腳,還算挺規矩的分上,她也懶得刁難他,只是擰眉嗅了嗅。

  「你喝酒?」

  「沒。」楚雄把掛在腰間的酒壺拿起來,晃了晃。「只是帶著呢。」

  她瞪了他一眼。「你沒事帶酒來幹麼?難道你覺得我會跟你一起喝酒?」

  楚雄摸摸鼻子,正要把酒收回,她卻突然伸手把酒壺拿過去,拔開酒蓋,嗅了嗅。

  「劍南春?」

  楚雄意外,知道她廚藝好,所以鼻子靈,但沒想到她能聞出酒名。

  他咧開討好的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備了酒來,你若不喝也沒關係。」

  「你覺得我像是個借酒澆愁的人嗎?」

  他嗅到一絲火藥味,立即改口。「當然不像。」

  「既然不像,你還帶酒來?」

  他一噎,立即陪著笑。「我的錯,別氣,我把酒倒了。」

  「倒了?這裡是佛寺,把酒隨意倒在地上,明日香客聞到酒味,你是要害人家被誤會嗎?」

  楚雄又是一噎,立即改口。「你說得對,不倒不倒。」

  不管她如何刁難,他都不生氣,一徑地順著她的毛摸,連柳惠娘自己都覺得在雞蛋裡挑骨頭了。

  看著眼前極力討好自己的男人,她不禁想到自己前半生的男人吳子清。

  吳子清是個清俊的讀書人,他性子溫和,有文人的風采,凡事講求規矩。

  她與吳子清在一起,總是她努力討好他、伺候他,因為她瞧得清,吳子清喜歡順從的女人。她為了滿足他,故投其所好,讓自己成為他眼中乖巧柔順、以夫為天的妻子。

  事實上,她性子烈,是個凶巴巴的女人,在吳子清面前的溫柔小意都是刻意裝出來的,只為了嫁給他,為了得他的寵。

  她以為,自己一直維持他喜歡的樣子,就能得到他一輩子的疼愛,兩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不會像姊姊她們那般被男人喜新厭舊。

  她仰慕他的風雅和氣度,也盡力讓自己表現得溫婉端莊,她覺得這樣的自己才配得上他。

  她裝得太久了,以至於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麼樣子。

  她相夫教子,賢慧大度,孝順公婆,可是到頭來,她還是被丈夫厭棄了。

  難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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