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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起先,他還不曉得害怕,任由自己在水中載浮載沉,直到他發現自己的身子在下沉,從鼻中嗆進了湖水,他才「哇!」地一聲,害怕地嚎啕大哭起來。

  「救命,救命,小少爺掉進池塘了,快來人。」三個乳母都嚇傻了眼,其中一個較警醒,死命地呐喊呼救。

  荊慕鴻所住的東廂房就在池塘的前方,他在屋內聽見女人的呼救聲,就立刻拋下了手中的《齊民要術》,循聲破窗而出。

  眼尖的他,一眼就瞄見在池塘裡近乎滅頂的上官彥青,他當機立斷,迅速的褪下了上衣,撲通一聲,就跳進池塘之中。

  他在池中,還是敏捷得如魚戲水一般,一眨眼間,就來到了上官彥青的身邊,將略呈青紫色的他高舉出水面,靠著兩腿的力量滑水,回到池邊。

  「謝天謝地!」趕來的三個乳母,個個眼中噙著感激的淚水,跪倒在池邊。要是上官彥青有個三長兩短,別說上官老爺不能原宥,她們也無法原諒自己。

  上官彥青被荊慕鴻送上地面後,突然止住哭意,一副嚇傻的模樣,左右四處張望著,死命緊抱著荊慕鴻不放,深怕再受滅頂之虞似的。

  「沒事了。」望著上官彥青可愛的童稚臉孔,荊慕鴻憐舍之情大生,不由自主輕拍他的背哄著。

  不拍還好,一撫慰之下,上官彥青竟「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嚇得荊慕鴻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別哭!別哭!」

  上官彥青像是故意似的,荊慕鴻愈是安慰他,他就愈偏要哭聲驚人,活像眼淚不要錢似的。

  荊慕鴻靈機一動,扳起臉孔說:「不准哭,再哭我把你丟回水裡。」

  沒想到上官彥青軟硬不吃,簡直可用哭得興高采烈,旁若無人,欲罷不能來形容。

  荊慕鴻算是怕了他,以求救的眼光投向乳母,三個乳母這時才驚魂甫定地破涕為笑,上前去抱上官彥青,免得荊慕鴻為難。

  沒想到,她們的舉動竟使上官彥青哭鬧得更厲害,他像是吃定荊慕鴻似的,仿佛只有攀在荊慕鴻的頸上才有安全感,一步也不願意離開他,更遑論讓乳母接過懷裡了。

  「荊公子,就有勞你幫我們送小少爺回房。」一個乳母不好意思地請求著。「小少爺一刻也不願離開你似的,他嚇壞了。」

  荊慕鴻苦笑著點頭。「好吧,只有如此了。」

  他微微低下身,撿起地上自己的上衣,抱著死纏著自己的上官彥青,跟在乳母的身後。

  他們越過了後院,穿過了一道回廊,就在轉角的地方,竟和扶著一名中年美婦的上官翩翩迎個正著。

  「荊……」上官翩翩瞧見渾身濕漉漉的他竟是赤裸著上身,頓時噤了聲,滿臉通紅地別過臉去。

  三名乳母連忙出口解釋荊慕鴻之所以赤身的緣由,言辭神色滿是感激和自責。

  上官翩翩自己聽得心驚膽跳,叫險不已,畢竟上官彥青是上官家每一個人的心頭肉,是集寵愛於一身的第三代少主,沒想到他的性命竟是由意中人所救,她在刹那間所受的驚喜是畢生所無。

  「真是多謝荊公子了。」上官翩翩身旁的中年美婦萬分感激地說。

  迎向荊慕鴻的詢問眼光,上官翩翩含羞帶怯地說:「她是我的親娘。」

  荊慕鴻知道上官宏毅有五位夫人,忙不迭地說:「見過夏夫人。」

  「不必多禮。」夏宛青是一臉「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的神情。

  她原本一直埋怨丈夫不和自己事先商量,就倉促將女兒許配給一個東胡人。

  夏宛青年輕的時候曾在東胡遇劫,留下了一個終生難忘的痛苦回憶,事後歷險歸來,重回上官宏毅的懷抱。雖說事過境遷,但每當午夜夢回,回想起過去的夢魘,心頭的傷口又會被挑起,淌血疼痛難止,那是丈夫上官宏毅的萬千柔情也難平撫的痛楚。

  所以,她一直對東胡深深厭惡。沒想到,丈夫竟將她唯一的女兒遠嫁東胡。

  「你以為我捨得嗎?」上官宏毅歎了口氣,萬分不舍。「但是荊慕鴻人品好得太過分,只有他才配得上翩翩。」

  見向來不輕易贊人的丈夫對荊慕鴻贊許有加,柔順的夏宛青也就不再說什麼。只是,她心中總有著一份不安,像水做成般的翩翩,能在苦寒的北方綻放生存嗎?

  沒想到,翩翩竟無視於她的擔憂,一古腦地說著荊慕鴻的好,夏宛青沒見女兒這麼神采奕奕過,在她的眉飛色舞中,她這個母親的不安顯得多餘了。

  今日一見荊慕鴻,她才真的折服。莫怪,丈夫要揀他託付女兒終身,而不惜將女兒遠嫁異鄉!

  就是這個豐神俊朗的男子為了求得她的女兒,不惜以奇珍打點上官家上上下下嗎?他本身就夠教女人傾倒的,更何況他對上官翩翩的用心之深!

  沒法子抗拒的,夏宛青這樣地告訴自己,她勢必得失去女兒,多他這麼一個異族的半子。命運總是在冥冥中註定好一切,不是嗎?

  只消看一眼翩翩和荊慕鴻的相互對望,就知道這一段姻緣的情投意合。

  荊慕鴻向陷入怔凝中的夏宛青告退,跟著乳母的腳步準備離去。

  夏宛青不經意地瞄到他背上的一塊鷹形胎記,嚇得她頓時斂去笑意,玉容慘淡,臉色灰青地撫住胸口。

  不可能的,天下不可能有如此巧合之事。

  可是,他是個東胡人。

  難道,他還活著,當年尚在繈褓的他並沒有遇害?

  夏宛青望著逐漸遠去的荊慕鴻,又望著癡癡看著他離去的上官翩翩,說不出自己是極喜還是極悲,只覺眼前的一切開始黑暗了下來。

  老天,當年她到底造了什麼孽?

  在上官翩翩情急的呼喚聲中,夏宛青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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