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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茹兒,你就別再哭了,早知道你會哭成這樣,福伯就不說給你聽了。」

  「我不哭,我不哭……」茹兒抹著淚,再三說道。

  四個人,四種心情,釋然、感動、震撼、祝福,全化作星,朝天空飛去。

  沉睡中的舒綠戀正夢到從前,在連著彩霞的窗邊,紮著小辮子的她神情專注地望著窗外。

  黑白分明的水眸因一抹藍色的身影而綻出亮光,她羞喜地張大眼,想看清他的身影,可灼目的陽光卻刺得她別開眼,等到她再度張眼,卻已不見他的蹤影。

  「不——」舒綠戀霍地驚醒,滿眼餘悸,眸裡水波如鉛重,壓得她痛得蹙眉。

  「舒姑娘,您作噩夢了嗎?」茹兒撫著她的後背,幫她壓壓驚。

  舒綠戀咽下湧上喉頭的悲愴,給了茹兒一個無恙的笑。「沒事。」茹兒半信半疑地望著她的笑顏,想找出一絲破綻。

  「再睡吧!我沒事的。」看著茹兒躺下後,舒綠戀便側過身,無眠地盯著窗外的沆星。料峭的春寒過了,轟轟烈烈的夏沆也悄悄走了,直到落葉飄了下來,君崴哥依然沒有傳來半封音訊……舒綠戀一次一次地在心裡編織著重逢的景況,可失望的利剪總又一次又一次地剪斷她編織的夢。

  湘漓也是這般等待著莫展樓嗎?躺了多少的寒暑、多少春秋,儲存了多少個重逢的夢境?舒綠戀舉起手描繪著床鋪上起伏不定的花紋,似乎可感受到湘漓情思輾轉、無眠地等待莫展樓回來的心情,那是怎地的忽悲乍喜啊!

  湘漓等到了她深愛的男人,她呢?只求到頭來,別是一場空……

  坐在房中的舒綠戀放下了手上的針線,抖開手中寬大的披風也抖開了疲憊。

  幸好,在冬日之前,她終於織成了這件披風,等君崴哥來時,她便可以將這披風覆在他身上。深藍得像大海一樣的顏色彙集了她流過的愛意,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和著她的情絲編成的。

  她還是每日佇在前院等著他,可每週一日,她的恐懼益加深一分,她害怕,害怕君崴哥再不來,她會乾涸地成了一片荒漠,不留一絲灰燼,他的馬蹄聲,他的藍色身影,究竟何時才會出現……「舒姑娘,你在嗎?」尋遍整院,福伯都沒瞧見東旭和茹兒的人影,於是他繞來舒綠戀房裡,想探看她在不在。

  「福伯,我在。」舒綠戀放下披風,開了門。

  「幸好,你還在。我特定踅回來找你們到街上瞧瞧走。」福伯不進門,反而要舒綠戀跟他出門。

  「瞧什麼?」舒綠戀帶上門,跟在福伯身後。

  「街上熱鬧得緊,聽說芙音公主已擇定冬至那天要下嫁給應將軍了,官府已貼出喜單,皇上還準備大赦天下。總之,跟著我來瞧瞧就對了。」

  「福伯,你說什麼?」舒綠戀扯住埃伯的衣袖,狂濤湧入她平靜的眼中。

  「我說皇上要嫁女兒嘍,舒姑娘,你何時要請我喝喜酒啊?」福伯興沖沖地說著,完全沒發現舒綠戀的異狀。

  舒綠戀住口,遮住悲愴的嗚咽,她還是被他捨下了,任由她在狂風之中搖擺,他的承諾碎成雨點,一點一點地落在她的眼中,慢慢地流了出來。

  「舒姑娘,你怎麼了?」福伯看見她流下淚,擔心地問道。

  舒綠戀笑了,她淒苦她笑著搖頭。他選擇了權勢和名位,而她,仍是站在牆外,被他所阻隔,可悲地無法越過那座石牆。

  「福伯,我想先去看展和湘漓的墓,你能帶我去嗎?」她抬起頭,異常平靜地問道。

  山西郊外,一處濃密的楓杯中,陣陣清風蕩過,抖落了片片帶著秋意的楓葉。

  黃昏的林中,一時之間,紅豔的楓葉紛飛,漸次撒落在林下的墓碑上,及墓碑前的那抹孤獨身影肩上。

  無視掉落於身上的葉片,舒綠戀輕輕地拾起墓碑上的落楓,心頭再次浮起帶著微微心酸的感動,她喟歎一聲,水漾的眼中隱帶著渴盼的顏色。

  長眠在此的女子合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因為她所愛的男子合眼安睡在她身側,這是所有女人心底最深的願啊!

  說不出的心折哽在她的咽喉,舒綠戀目光迷蒙,看不清墓碑上鏤刻的字,可那上頭的字,她早已深深地刻在心版上……

  夫莫展樓合心于此妻褚湘漓動人的傳說,總帶著悽楚的美麗,如隔著細雨的黃昏比日焰高掛的白天,更令人迷醉、悸動。

  湘漓,她知道嗎?她讓愛她的男子拋下傲人的財富,生死相隨,以身殉情,她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在世間男子汲汲營營于富貴權勢時,她和展樓的故事,像一顆石子,直探入舒綠戀的心底,激起未曾敢有的期盼;如一股清流,滋養了她枯萎失望的心。

  但是,我深愛的那個人,他最愛的不是我,是他掌中的富貴權勢,我實在爭不過它們啊……

  心空空洞洞的,好累,她無力再訴說任何事了。

  西方的沆空殘著一抹霞,幾片枯萎的葉被林間的風卷起又落下,舒綠戀搖頭輕笑自己的癡心妄想,這世間深情的女子俯拾皆是,但如莫展樓般的男子卻難尋,傳說畢竟只是傳說……「舒姑娘,該走了,日已將落,再待下去,就看不見路了。」福伯說道。

  舒綠戀點頭,離去的念頭在她的方寸之間成形,東旭和茹兒應早已知道了這件事,卻一直瞞著她。如今,誓言已破,她無法再以往日無波的面孔去面對他們了,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福伯,等會兒到街上,我想買些針線,您先回莊,免得東旭和茹兒找不著先我們會擔心。」舒綠戀鎮定地說道。

  「這……」福伯不大放心讓她一個人到街上去。

  「沒關係,我會很小心的。」

  「好吧,那我陪你走到街上,再回莊內。」舒綠戀點頭,轉頭看了最後一眼,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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