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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她被關在這裡,整整一個月了!

  自從事情爆發之後,她便待在這間房子裡;在那個男人的半強迫之下,待在這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她將自己鎖住,彷佛枷鎖在身一般的動彈不得,卻不知道是誰給她的枷鎖,是誰讓她無處可去,落入現在這般困境。

  是他……還是她自己……

  她好似在等待,等待著脫逃的機會,逃離這個她與他獨處的空間。她有機會,她有機會的……

  眼前不到五步的距離就是大門,她端坐在沙發上,看著那道門,那只是一道簡單的門,沒有特殊的鎖,只要走上前,打開鎖,她就可以離開這裡,離開這個讓她分不清是要保護她,還是要毀了她的空間。

  可是她竟沒有勇氣走上前,走出這間房,解放自己,也解放那個男人!

  她動不了身,或者說她下不了決心,只能這樣呆呆坐在沙發上,日復一日,將自己埋進恐慌與不安的墳墓中,任由自己滅頂,任由自己被湮滅。

  她曲膝,整個人縮在沙發上,恐懼的感覺席捲全身。她知道外面的狀況怎麼樣了,電視新聞每天馬不停蹄的播報著,網絡上隨處可見消息,報紙上鬥大的標題與報導,每一字、每一句,讓她想要逃脫事外都無法。

  她就是當事人,縱使逃到天涯海角,都不可能置身事外,這輩子,她註定背著這樣的名號走下去,就算現在暫時躲在這裡,躲進這個男人的羽翼之下,她終究還是會被揪出來。

  她躲不過的……現在的安穩只是一時的,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不管現在,屋內有多安靜、氣氛有多祥和,那屋外可能發生的衝擊早已在她心裡引發震盪。

  所以她不可能在這裡躲一輩子的,她終究要走出去,去面對自己的出身為自己帶來的一切禍福。

  甚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也不應該繼續待在這裡,任由那將來一定會燒到自己身上的火,延燒到那個男人身上!

  她歎口氣,坐在沙發上,不再看身後的門,轉而將視線放在眼前電視櫃上方的時鐘,看著秒針不斷向前進,此時此刻,客廳裡的這一隅太安靜,她彷佛可以聽見秒針前進的聲音,彷佛提醒著她,時間不多,時間真的不多了……

  距離午夜時分只剩一個小時,十一點整,屋內依舊只有她一人獨處,那個男人還是沒有回來。

  或許他也怕面對她,或許他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一直以來,她懂得他的心,懂得他在面對她時交織複雜的情緒,也許他恨她多一點,因為她的出身,因為她的父親是這樣一號人物。

  他恨她,她可以理解;讓她不懂的是,既然恨她,為什麼還要在風暴來臨時,將她帶在身邊,似乎完全不怕可能會惹禍上身,完全不擔心會被她波及。

  她真的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她更不懂,他到底是恨她,還是……愛她?他到底是怎麼看她的?是殺父仇人的女兒,還是一個普通的女人?

  搖搖頭,對自己的妄想感到可笑,他愛她?那他就不會眼睜睜看著她的父親將她嫁給別的男人,所以他不愛她!

  他可以冷眼看著她走進婚姻,可以大動作剷除她名義上的丈夫,可以逮捕她的父親,每一個舉動都顯示了他恨她,發自內心的恨。

  但是,他卻將她留在身邊……

  門口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響,她抬頭看了看時鐘,十一點三十分,今天比昨天更晚了,或許他也是經過一番掙扎,才決定回到這個房子來看看。

  她回過頭,與恰好進門的他對上眼,他微微一愣,或許沒想到兩人會這樣碰面,兩人之間頓時彌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

  他進了屋,關上了大門,將手中的公文包放在一旁的鞋櫃上,同時脫下了鞋子。

  一天的工作讓他疲累萬分,更何況他的工作與一般人不同,他必須每天保持最佳狀態,保持最清楚的頭腦與最冷靜的理智,才能為被害人追求正義。

  只是這段時間以來,這個被他藏在家裡的女人卻常常讓他無法冷靜下來,即使他人在辦公室時也是如此,他常常會想起她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離開了,然後煩心不已。

  現在的他只能做出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將她“關在”這裡,關在這個屬於他的空間裡,不讓她與外界接觸,不讓外界窺得她的存在,想要將她帶離風暴之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麼,明明他跟她之間的關係可以很單純,忘掉過去對她的動心,忘掉與她一起走過的一切,做自己該做的事,完成自己這麼多年來唯一的目標,將她的父親──那個罪該萬死的人──繩之以法。

  可是眼看著她陷入了自己一手造成的風暴裡,眼看著她無助的顫抖,面對著一切衝擊,他竟然不舍,竟然跟著感到痛楚。

  他真的亂了,見到她真的讓他亂了!

  這一年來,他布下重重計劃,只為了將幕後的壞人揪出來,過程中卻屢屢為了她而亂了陣腳。

  他無言,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與這個女人之間保持距離。現在正是緊要關頭,他不能自亂陣腳,這麼久下來,走了這麼遠的路,只為了一個目標,現在就快要達成了,他不能動搖。

  “到底要把我關在這裡多久?”

  他全身一僵,原本打算直接走向臥房的身軀就這樣停了下來,他高身兆勁瘦的身軀引來她凝望的眼神,但自她口中吐出的語言,卻是如此淒涼而絕望。

  “待在這裡不好嗎?我想我這個主人應該還算周到吧?還是說我有什麼沒做好,讓你這個問忠幫大小姐不滿意的?”男人的聲音冷淡,依舊不回頭看她。

  她站在沙發旁,沒有走上前,此時此刻,她不想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不想去領略他的冷淡。

  “你如果有什麼需求,每天都會有清潔工來打掃,你可以交代他們去辦,我已經交代過他們了……”轉過身看著她,“我想我這樣已經算是待客有道了吧?”

  她看著他笑了,聲音卻微微顫抖,“你真的這麼恨嗎?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抱著恨在過日子嗎?”這樣不是很苦嗎?

  他瞪著她,聲音揚了起來,“如果是你,你能不恨嗎?”

  這些年,他就是為了這個活著──他永遠無法忘記當年他去認屍時,親眼見到自己父親慘死的模樣,那個畫面像是烙印一樣,永遠停留在他的腦海中。

  這些年來,他一直靠著這股想要報仇的衝動,一路走了過來,他不會像加害人一樣,用那些低劣的手段報仇,他要在法庭上將這些社會的人渣、廢物,親手送進牢裡。

  要說這是恨,那就是吧!充滿恨的人是沒有理智的,他也承認;無所謂,不管別人怎麼說,他已經走在這條路上了,他只能前進,沒有退路。

  她點點頭,“我知道,你恨我爸,所以也恨我,這些我都接受,但我不懂,你何必管我?何必把我關在這裡?”

  “我這樣做自然有我的理由,等時間到了,我會放你離開,你不用擔心……我不可能永遠留住你。”

  她看著他,想試圖看穿他的心,想知道這些年他難道沒有一點點捨不得她嗎?難道將她留在這裡,也沒有一點點保護她的意思嗎?“如果你想報仇,你應該把我放出去,外面想找問忠幫報仇的人多的是,他們應該很樂於幫你解決掉我,你這個堂堂的檢察官不用親自動手。”

  “你說夠了沒有?”他皺著眉,“你累了,該去睡了。”

  “你不是要報仇嗎?那就不要關著我……關著我一個寡婦做什麼呢?”她苦笑,“你也知道的,我丈夫不久前才去世……”

  “你還在想著劉偉強?”他儼然很憤怒,語氣裡都是酸味,“很可惜,他已經死了!”

  “你在乎?你在乎我嫁給別的男人嗎?如果你在乎,當初為什麼要告訴我,你無所謂?我嫁給誰你都無所謂!”

  他憤怒的一捶牆,“你以為劉偉強是誰?那是我安排的,我認識劉偉強,是我要他娶你,聽懂了嗎?”

  她全身一震,眼眶裡淨是淚水,他沒頭沒尾的說出這一段話,卻讓她很是震驚。

  原來他為了報仇,連她也算計了進去,她、她的父親,乃至於整個問忠幫都在他的計劃裡,連她要嫁給誰,他也都安排好了,一切只為了他要報仇。

  原來恨真的可以成為這麼強大的動力,支撐著一個人,這麼多年來,心無旁騖朝著報仇這個目標邁進,過程中什麼都可以拋棄,包括感情。

  她可以體諒他,畢竟她要承擔自己父親的惡行,可是她覺得好可惜、好心痛,好想大哭一場。

  她再也看不見當初那個挺身而出只為了保護她的善良青年,那個讓她動心的男孩;現在的他已經有了全新的面貌,而之所以造就出現在的他,之所以讓那個善良的男孩從此消失在成長的路上,她也難辭其咎。

  她寒著淚,“我不可能永遠被關在這裡,我知道外面的狀況,所有的事情幾乎都被引爆了,難道你要把我關到連你自己都毀了,你才心甘情願嗎?”

  他受不了她的淚水,壓抑不住胸口的喘息,凝視著她,他知道她在說什麼,再將她留在這裡,說不定連他自己都會出事。“你能去哪裡?現在有誰敢收留你?”

  “我總有地方去,總之,待在這裡對誰都不好。”

  男人冷笑,“說得好聽,你只是想去救你爸吧?說什麼瞭解我、懂我,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能體諒我這些年的目標,就是要將你爸繩之以法……”

  “可是他終究是我爸……”

  “即便他作堅犯科?即便他滿手鮮血?即便我的父親是慘死在他的手下?”

  她的淚水緩緩流出,輕輕搖著頭,不能再說,她無從反駁。她很苦,其實她知道自己無處可去。

  她想去幫她父親,又想到自己的父親是眼前這個男人的殺父仇人。但無論如何,她必須離開,在更大的風暴爆發之前,她必須離開。

  否則若將他卷了進來,只是又毀了一個人而已。

  他咬著牙、冷著聲,沒向屋內走去,反而向門口的方向邁開步伐,來到門口,穿上鞋子,提起公文包。“你想走就走吧!但是記住,不管你要走,還是留,走出這道門,我就是檢察官,辦你父親,我責無旁貸,也絕不收手。”

  砰一聲,大門關上,而她全身一軟,方才的對峙讓她耗盡全身氣力,現在她只能癱坐在地上喘著氣,平撫自己的情緒。

  過了好久好久,她才勉強站起身,擦乾淚,來到沙發上坐著。看著時鐘,淩晨十二點半,這個夜好漫長。

  她已經想好了,她必須離開,離開這裡,去一個她該去的地方。

  早晚她跟問忠幫之間的重要聯繫是會被發現的,如果不離開,到時候連他都脫不了干係。

  一整夜,她就這樣坐著,眼神看著前方,偶爾眨眨眼,眼裡閃著淚光,直到天亮,她一直坐在沙發上。

  時鐘上顯示著七點半,時間說慢,也過得挺快的。天亮了,可是她的心卻像是落入永遠不醒來的噩夢一般,一直籠罩在黑暗中。

  她站起身,前往臥房整理一下,再到浴室梳洗一番。

  她準備好了,該出發了。

  走向大門,回頭望著這住了一個月的房子,這是他的家,這是他們經過這麼多年來,難得有機會這麼近距離的接觸相處。

  不能再懷念了,該走了……

  她離開這裡、離開大樓,走在街上,走向她的目的地──警察局。

  來到警察局,她走向報案櫃?,警員看著她,不解這樣一個長相清麗的女人來警察局有何事。

  “我是劉靜之,問忠幫劉兆的女兒,我來自首……”這是她的命運,受人擺佈的命運,她一直都不為自己而活,現在她終於有機會照自己的意思做,扛起這一切,也順便毀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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