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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周允寬轉頭看著她。“有話要說?”

  “你在聽音樂?”她比了比一旁的音響。

  他沒說話,只是輕點下顎。她最近活躍了些,會主動找他說話,不像之前那般緊繃,劉姨說她三餐和睡眠都很正常,距她母親身亡至今也過了兩個多月,他想,她應是走出喪母之痛了,這是好事,他該覺得欣慰。

  “你好像很喜歡音樂,音樂很好聽嗎?”她露出一個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知道這問題大概很蠢,但對於聽不見的她而言,卻真的是一個疑問。

  “是好聽的。”答完後,他才猛然想到什麼,問道:“你沒聽過音樂?”

  “我聽不見啊,你忘記了嗎?”她笑得大眼彎彎的,先是指著自己的耳朵,再做了一個沒有的動作。

  聞言,遲疑幾秒後,他才又問:“你從來沒聽過聲音?”他知道她從小就聽不見,但不確定詳細的情況。

  沈安婕點點頭,還是笑笑的。“從我有記憶開始,從來都沒聽過,比較大了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兩片東西是有功能的,只是我的零件是壞的,而且修不好。”

  她兩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周允寬瞪著她捏耳垂的動作,愕然不已。

  她的世界是寂靜無聲的嗎?是不是連一點雜音也沒有?對於聽力正常的他來說,他實在無法想像那是怎樣的一個世界。聽不到所有的聲響,她寂不寂寞?

  思及此,他形容不出心裡的感受,只是覺得沉悶。一個孤伶伶的女孩,什麼都沒有,連音樂、電視、電影,甚至是打遊戲機的聽覺享受都沒有,她的生活會不會太單調了?

  想起第一次開庭時,她伏在他肩頭哭得抽抽噎噎的畫面,他不禁要想,待案子審判終結後,一個人的她要怎麼辦?把她留下嗎?可這裡不是收容所,要是每個委託人都把孩子交給他,他哪有那麼多心力?

  還是送走她吧!念頭剛閃過,他感覺心臟大力地顫動了下,像被什麼撞了一下似的。

  他為此刻自己的異樣感受感到困惑,知道自己心裡浮蕩著什麼,卻又說不出那是什麼,下一刻,他又問自己,也才開一次庭而已,這麼早煩惱這做什麼?低著濃眉,他試著厘清不明的思緒,但被她打斷。

  “你可不可以跟我形容一下,你聽的音樂,是什麼模樣?”她同學跟她一樣,都是聽力有問題的,她沒見過身邊有哪個人那麼喜歡聽音樂,於是在幾度見他沉醉其中的模樣後,她徹底地勾起好奇心。

  他聽的音樂是什麼模樣?這問題可考倒他了、要他背出那些複雜的法條,對他可是輕而易舉,但要他找出詞匯形容音樂……看著她安靜的身影,他心頭發酸,總覺得這樣的她太孤單,他應該滿足她現在的需求,不過就是聊一下音樂而已。

  他移開腿上的筆電,起身走到收納櫃前,挑了幾張CD,把音響音量轉小後,回到她身側。“我正在聽的是這張木笛演奏專輯。”他把CD盒遞給她。

  “木笛?我知道,就是小學生都會練的那個!”她看了看封面,有趣地做了個吹直笛的動作。“它是什麼聲音?”

  周允寬沒多想,很迅速就找到答案。“像小鳥的聲音。”

  像小鳥的聲音?她皺著秀氣的眉,兀自想像著那樣的聲音,長久之後,她有些無奈地瞅著他。“像小鳥的聲音……那到底是什麼聲音?”她又沒聽過小鳥的聲音。

  雖沒聽過,她倒也有幾次在一些文章裡看到描述清晨的場景時,提到嘰喳的麻雀,或是咕咕啼叫的雞鳴,所以直笛的聲音可能像麻雀那樣?

  意識到自己犯的口誤,周允寬皺了皺眉頭,遲疑地開口:“小鳥的聲音就是……該怎麼形容……”

  “聽起來是不是很輕巧?”她想到自己也曾在清晨時分見過幾次麻雀,它們小小的,但看上去總是精神飽滿,她猜想它們的聲音應該很可愛。

  他看著她,眼底有著輕訝。“是很輕巧。”她聽不見,竟知道用輕巧來形容,是因為聽不見聲音讓她較一般人敏感纖細?

  “那這個?”她指著他手中另一張專輯。外殼的封面圖是一個樂團,什麼樂器都有,她卻只認識鋼琴。

  “這張是交響樂,這是交響樂團,什麼樂器都有。”

  “那這是什麼?”她指著圖片上一個圓形的白色樂器。

  他回答:“是音鼓。”

  看著他的嘴形,沈安婕愣了下。

  看了她一眼,周允寬把筆電放到腿上,打出是音鼓三字讓她看。

  但是音鼓之於她是陌生的,她讀不出唇語是理所當然。

  她發出好長的喔聲後,問道:“它聲音是輕巧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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