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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是呀!”她將照片後面的落款翻給他看——林靜雄、王心湘永浴愛河于中華民國三十九年春”。“沒想到,外婆居然是這樣一個大美人。”

  “是呀!難怪女兒和外孫女也都是美人。”他笑道。

  琦芳笑笑,但笑容有些哀傷,從旁邊拿過一本大相薄。“剛剛我看到了這些。”

  群昱拿過來翻,前面幾頁大多是王心湘年輕時的沙龍照,但後來則是她抱著一個小女孩的生活照,從照片中,可以看出她對這個小女孩是相當寵溺,把她裝扮成像個小公主,抱著時,臉上總洋溢著驕傲的笑容。

  然後漸漸的,這個小女孩長大了,戴著小小方帽的畢業照,按著年代一一排列,有幼稚園、國小、國中、高中,清楚的看到她從小女孩蛻變為美麗佳人的過程,出落得有若出水芙蓉,美麗驚人。

  “這是你媽吧!”他終於明白,父親為什麼會愛上她母親,這樣的女子是所有男人的夢想,幸好他已擁有。

  “嗯!當我看到這些照片時,好像打開了一個時光寶盒,看到她們兩人的過去,好奇怪,雖然都是我的至親,但在這一刻,卻覺得好陌生,她們的過去、她們的故事,都是我所不知道的。”她輕輕撫著那些泛黃的照片。“直到此時我才明白許多事,雖然外婆從不對我說過去的事,但是看到這些,我多少有點瞭解,她真的是一個命運乖舛的苦命女人。”說完後,淚水再也抑不住的滑落。

  他將她摟進懷中輕撫,沉默的聽著。

  “其實她真的很愛外公,所以當外公在外面討了個小老婆的時候,才會那麼憤怒,無法像其他同時代女性,逆來順受。寧願弄得玉石俱焚,不顧外在異議,將丈夫掃地出門,當母親出生時,便成為她唯一的寄託,她費心把她教養成人,為她訂下親事,誰知道母親居然會為了父親背棄了她,在經過這兩次的打擊後,我一點都不懷疑她為什麼會變成如此充滿憤恨,整個人生充滿了痛苦……”

  他輕撫她的頭髮。“但無辜的你,卻變成她發洩憤恨的對象,對你實在太不公平了。”

  她苦笑。“不能怪她呀,一個曾是她以為可以仰賴終生的良人,一個則是出自她的骨血,用心養育長大的女兒,這兩個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先後背棄了她,所有的付出最終得來的卻是背叛,她靠恨活下來,是比較容易的;其實,回頭想想,當年她是可以不用去醫院帶回我們姊弟的,任我們被社工人員處理,但她沒有,還是帶了我們回來,給我們安身的地方。”她搖搖頭。“在她的心裡應該有過很大的掙扎吧!而我卻什麼都不懂,硬是恨了她那麼多年,我真的是……”再一次,哽咽的哭了出來。

  “別這麼說,不能怪你,很多事情本來就只能看得到表面,何況她『精神虐待』你是真的,你又何嘗好受過?怎麼可能會不怨呢?”他伯她鑽牛角尖,沉溺於自責。“而且這幾年,,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因為你在她身邊,我想她已經完全從過去的憤恨解脫了,她走得很安詳呀!”王心湘是在睡夢中過去的,事先一點徵兆都沒有。

  琦芳聞言心更酸,一想到這三年,她和王心湘之間的種種,就不禁郗歎,倘若能早一點領悟,就可以早些回來陪她,而不是只有這短短的三年。

  初時,她們兩個仍像刺蝟般互相在口頭上攻擊,誰也不讓,尤其對琦芳要搬回來這件事,王心湘滿口不願意、嘲諷,但當她真的將行李提進林家那棟大房子時,卻又沒拿著掃把或叫警察將她轟出去。

  雙方達成協議,她的房租就用來抵這個家的伙食費,開始時,兩個人還是過著以前的生活模式,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卻甚少碰到面,白天她請了一個看護,協助打理這個家,然後她去正理國中教書,下班後,王心湘早已將晚飯端到自己的房間去吃,讓她一個人面對一桌冰冷的飯菜。

  最後她受不了,因為她回來不是想要再過以前那種生活,所以她沖到王心湘的房間,明確的告訴她,從今而後,她將親手做晚餐,兩人得要一起吃飯,要不然就沒飯吃。

  終於——兩人同桌吃飯了,每天她一上完課,便沖到超市買菜,然後火速趕回來做飯。

  在餐桌上,王心湘並不讓她好過,老嫌她做的菜難吃,在她不服抗議並提出挑戰下,王心湘親自下廚。

  看到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川菜時,她完全甘拜下風,並低聲下氣,虛心討教;說也奇怪,王心湘也不拒絕,每晚便教她一道菜,步驟稍一弄錯,或火候沒抓對時,就會招來一頓有夠毒的謾駡,有時被罵得太過火時,她真想拿起菜刀砍死這個老太婆,但在這種嚴厲的訓練下,她倒也燒出一手道地的川榮,群昱則是這項訓練的最大受惠者。

  對於她和群昱之間的交往,王心湘從沒表示過意見,只是用難解的眼神望著他們。

  念師大的玥勳也不時跑回來探望,雖然以前從未相處過,但是玥勳的不拘小節、貼心溫柔,使王心湘一點都沒有露出排斥的模樣,令她在心中不僅暗歎偏心,但又感到欣喜。

  但很多事情,太興奮的時候,總會讓人生悲。

  有一天,她突然在學校接到看護的電話,說王心湘發瘋了,把家裡所有的東西都往地上砸壞,她問原因為何,看護只說今天家裡寄來了一封信,看完後,王心湘就變成那個樣子,她聽了立刻請假跑回去。

  當她越過滿目瘡痍的客廳,沖到三樓時,只見王心湘滿臉憤恨的拿剪刀亂剪布,看到王心湘再度變回先前那一個冰冷、全身充滿憤恨的模樣,她整個心都跌至穀底。

  王心湘一見到她,便開始咒駡,甚至舉起剪刀,一副想把她刺死的模樣,後來是她和看護聯手將她制住,把剪刀奪下,免去一場意外。

  那封從印尼寄來的罪魁禍首,寄信者是她外公那些小老婆生的孩子,寫信來要王心湘把林家的祖宅賣掉,並將錢一半匯給他們做生活費。

  看到外婆眼中的憤恨,她才發覺到那憤恨後面隱藏著多大的痛苦,而那正是她一直未再去探究的。

  她沒有多話,拿起話筒,透過關係,找到一個熟悉印尼法律的律師,委託其去印尼,把外公的遺囑調出來看,想知道真實情況。

  看到她這樣做,王心湘平靜了下來,似乎很驚異她的作為。

  沒過多久,從印尼傳回來驚人的消息,沒想到林靜雄將他所有的財產三分之二全給了王心湘以及其外孫女蔣琦芳,剩下的三分之一,才留給三個小老婆和其生出的五個女兒,而那些小老婆自然不甘心,以為王心湘人在臺灣,不知道遺囑的真相,想要全部私吞,甚至厚顏大膽要求將已過戶給王心湘的祖產賣掉,把錢給他們一半。

  得知這項訊息後,所有人都震驚,尤其是琦芳,她作夢也沒想到,那個從未謀面過的外公,居然知道她的存在,讓她的心情相當複雜,既傷感又欣喜。

  王心湘對於多出來的財富一點興趣都沒有,事實上她的反應更加憤怒。

  或許她想從已逝的丈夫手中獲得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另外的吧。

  當琦芳領悟到這點時,她將兩人的護照辦妥,買好到印尼的票後,問王心湘要不要跟她去印尼一趟——將林靜雄那些小老婆好好修理一頓。

  出人意料地,王心湘居然點頭答應,顧慮到她年事已大,群昱特地陪她們一道去。

  到了印尼後,王心湘帶著律師,意氣軒揚的走進林靜雄在印尼購置的華宅,和與她一起分享、霸佔丈夫的女人們面對面,她沒有咒駡任何人,只是以高不可攀的神情緩緩掃過所有的人。

  除了第一個小老婆是臺灣人,其他兩個全都是印尼婦女,她們何曾見過這樣氣勢驚人的女人,所以全都嚇得縮成一團,勉強只有那個從臺灣來的,能夠應對。

  至於她們的女兒,則全都沉默地站在一旁。

  看到那些膚色微黑的年輕女人,琦芳真的很難想像,他們居然有親戚關係,應該要叫她們阿姨嗎?

  王心湘只問了這房子和裡面的東西是不是有一半是她的,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她立刻命人把一半的東西搬到庭園中,原先要放火燒掉,後來琦芳勸她將東西捐給有需要的人,王心湘才改變主意,然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那棟華宅。

  到了林靜雄的墓地時,赫然發現墓碑上刻著妻子志念署名的部分,居然只鐫有王心湘的名字,其他妻子和子女的名字,都未列其上,似乎意味著,林靜雄只肯承認王心湘才是他唯一的妻子,看到此時,王心湘深受打擊和震驚的臉教人覺得心疼。

  所有人都退開,留下她一人在丈夫墓前靜思。

  在他們一行人離開印尼時,教人意外的,是那個臺灣籍的小老婆,跑到機場來,將一包東西交給她們,據說裡面是林靜雄生前最喜愛、片刻不離身的東西,要她在他死後交給王心湘。

  當王心湘打開時,整個人都楞住了,因為裡面是當年兩家訂親時,她給他的嫁妝,雖然只是幾條金項鍊、金手環,但全都是王心湘家裡從大陸帶來的貴重物品,意義深遠,甚至在他們初次相親時,王心湘即是佩戴這些飾物和他碰面,而這些居然都是林靜雄的心愛之物?

  臺灣籍的小老婆在臨走前,丟下了一番話。“當年若不是你那麼好面子、好強,那樣逼他、恨他,他絕對不會就這樣離開臺灣,只要你點頭、肯退一步,他一定會毫不猶豫拋下我,回到你身邊的,他的心全都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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