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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她從不主動和人開口交談,除非有人找她問問題。

  孫瑤紅雖然仍不放棄任何機會和她作對,不過或許年紀漸長,所以頂多是用言語譏諷,也沒特殊動作。

  她臉上總是帶著淡然平靜的表情,眼睛偶爾會閃過一絲慧黠、有趣的神采,好像她發現到一些不為人知的趣事,全留給自己品嘗,不欲人知曉。

  雖然不是刻意地,班上男同學沒人敢戲弄她,或許因為她的成績是班上的第一名,也或許因為她才藝出眾,又是老師的愛徒,所以沒人敢造次,但更有可能的,是她和其他同年的女孩比起來,顯得冰雪聰明、處事沉著,在她面前多餘的行為,看起來都是幼稚的。

  更甚者,她在周道築了一道又高又厚的牆,她不出來,也不讓人靠近,頑固地守住自己的小天地,使她顯得更遙不可及。

  他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發成績單的時刻,只有在那時候,她才會回過頭看著他,兩人交換彼此才明白意義的視線。

  她挑釁,他亦不認輸——然後在老師先後唱名下,同時出列,並肩站在臺上,共同接受老師及全班同學的稱讚。

  唯有在那一刻,才覺得她和他是站在同一個地球上,她的世界有了他立足之地,而她更深地雋刻在他心房。

  這種特殊的相連感,讓他忘卻了所有對她的厭惡和排斥,當他和她競爭時,不再是為了想替父親出一口氣,而是為了自己;他想和她一直並駕齊驅,讓她能不斷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並重視他,一如他對她的。因為不知從何時開始,無論是清醒時或是在夢中,都有她的存在;尤其有些都是會讓人臉紅、帶有異色的夢。讓他早上起床時,留下一些教人尷尬的痕跡;也因為如此,他付出更多的心力在讀書及練習書法上面,希望能排除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綺思。

  一日午後,群昱依例到教師宿舍練習書法,經過小山丘時,大榕樹下一抹白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好奇地走過去,赫然發現那竟是蔣琦芳。

  她穿著一襲白洋裝,胸前放著珍·奧斯丁所著的《傲慢與偏見》,臉頰偎著草地,表情恬和地酣睡著。

  此時雖是炎夏,但在小山丘上,不時吹來徐徐涼風,讓人覺得舒暢欲眠,這株大榕樹又吸收了大半的陽光,使此處成為一個溫暖清涼所在,難怪她會在此睡著。

  見到她的驚喜,很快被一股莫名的情潮給淹沒。

  他蹲下身子,不敢驚動地,牢牢注視著那張恬靜、卸下一切防備的清麗臉龐。

  他從沒有那麼近、那麼專注地看著她的臉。

  她的睫毛長而綿密,蓋住了那雙晶盈有神的明眸,她有個直挺的鼻樑,那紅唇豐潤如櫻桃般多汁。

  看著看著,他不禁口乾舌燥,連忙將視線移開,心臟快得像要蹦出來似,可是沒一會兒,又忍不住將視線掉回。

  屬於男性的掠奪氣息漸漸充斥胸膛,或許是渴望已久,或許在夢裡相會太多時,他緩緩低下頭,靠近她的臉龐。

  他沒想過若是她清醒過來會如何,在這一刻,他只想侵佔這朵卸下一切尖刺的白玫瑰。

  輕柔地,在她的唇上印下他的初吻,深深吸進專屬她的甜美氣息。

  滑膩的觸感,令他忍不住想一再掬飲其中的甜美。

  但蔣琦芳動了動,他全身緊繃,屏氣凝神的僵在一旁。

  但她只是翻個身子,他在書本落下地之際接住了它,不讓它驚醒了她。

  確定她再次的睡去後,他松了口氣,輕輕地將書本放在她臉頰旁,靜靜看著她半晌,眼中流露出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愛戀。

  難抑渴望,再一次俯下頭,在她那光滑柔膩的臉頰上輕柔地印下一吻後,便拿起自己的毛筆盒,默默走下小山丘。

  在他離去後不久,琦芳睜開了雙眼,望著放在頰邊的《傲慢與偏見》,她緩緩坐起身子,表情困感地看著鄭群昱離去的方向。

  第三章

  “蔣老師,午休時間結束嘍!再過五分鐘就要上課嘍!”

  琦芳慢慢張開眼睛,有片刻不知道身處在何方?眨了好幾下眼睛,看到坐在隔壁教地理的徐老師的大臉時,才猛地清醒了過來。

  看了一眼腕表,駭了一跳。“我怎麼會睡得那麼沉,居然連鐘響了都不曉得!”

  “可能是最近比較累吧,你才剛進來學校沒多久,又擔任導師的工作,難免會比較累,久了以後就會習慣了。”已經當媽媽的徐老師笑眯眯地說道。

  琦芳笑著向她道謝,真的是因為太累了,所以才會作那種夢?

  夢中的她還是十四、五歲的少女,在炎夏的午後,她躺在小山丘的大樹下假寐,仿佛又深陷在另一個夢中,突然從唇上傳來輕微的撫觸,那是什麼?

  一股淡淡、屬於男孩特有的體味,隨著午後的暖風緩緩飄進她的鼻息,令她困惑,掙扎著想醒過來,那暖熱平滑的東西輕柔的在她唇上來回滑動、輕扯,然後緩慢探開她的櫻唇,濕熱、輕巧的在她的貝齒、唇內側描摹……令她心跳開始加速。這到底是什麼?有人在吻她嗎?她急欲擺脫睡神的鉗制,想要探個究竟,可是愈急就愈醒不過來。

  突然唇上的麻癢消失了,她仍在掙扎,眼皮勉強微微掀開,卻只見到了一張背光的臉,當她成功擺脫睡神,睜開眼睛時,前方卻已空無一人,轉向旁邊,只來得及捕捉到一個穿著制服的男孩背影,她想叫住他,問他對她做了什麼?可是他已走遠,而他手上那個再眼熟不過的木制方型毛筆盒,更讓她出不了聲,是他嗎?然後……接下來就被徐老師的聲音給弄醒了。

  驀地,紅暈佈滿了她的臉龐。天!她已經是二十四歲的女人,居然還會作春夢?她伸手按撫發燙的臉頰。

  出去外面洗手台洗把臉,進辦公室時,上課鐘聲也響起了。

  她將教材拿起,同徐老師一道走向教室,她比往常還沉默,整個心思仍回蕩在剛剛所作的夢中。

  正理村,對她來說,已經是很遙遠的過去了。

  國中畢業後,她順利考進鄰市的第一女子高中,同屆學生中除了鄭群昱及陳立文也考進市內第一男子高中,其他都是考進縣內,孫瑤紅則進入一所教會高中就讀。

  高中對她而言,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折點,因為在這裡沒有一個人是來自正理村,更沒有一個人知曉她的過去;也就是說,這裡不會有人因為她父母的關係而對她有所歧視或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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