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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玫藍將一串葡萄放進已滿出的簍子後,才慢慢抬起送到定點的運輸箱上,剛開始有點害怕這樣做會影響到膝蓋,但一直沒感到任何的不適,也就漸漸的不擔心了。

  只是很久沒有這樣勞動了,汗水都已沾濕了衣襟,像極了每次舞完後的大汗淋漓。

  走到旁邊樹下坐下來休息,摘下帽子,一低頭,額上的汗水便滴入土裡,望著那痕跡好一會兒,日頭不小,土很快就幹了,她則打開水瓶仰頭飲下。然後目光落在另一個仍在努力填滿簍子的身影。

  兩天前,兩人關係即變得很微妙,當從他口中吐出皓的名字時,她明白他已知道了——顯然當她無意識時所做出的事、吐露出的話遠超過她能想像,而那令她感到羞愧、不自在,她一直不想讓他知道她太多的事,就像她不想知道他的,可現在她在他的面前仿佛成了個透明人,在這個男人面前無所遁形。太危險了!

  他並沒有繼續探問她,這點令她感激,或許他出於尊重隱私,但同樣讓她難以釋懷,總覺得有個莫名的梗杵在兩人之間,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怎地,離開克勞斯後,她反而愈來愈脆弱,守住過往的記憶之牆,有岌岌可危傾倒之勢。

  冷不防帝抬頭看向她這裡,兩人視線硬生生相觸,再一次——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他不讓,她亦不知如何避,最後只能直逼進對方的靈魂裡,希望對方主動退讓。放棄這份僵持。

  但逼進對方的靈魂是件多冒險的事——尤其進去了,不見得能全身而退。

  驀地——她無法感受其他的人、事、物,包括陽光和微風……成了真空,這個世界似乎只有彼此存在著。

  不!她不由得倒喘,硬生生拉回視線,好!她認輸,這樣可以了吧!連深呼吸好幾口氣,才拔除那份奇異的感受,再度感受到其他事物的存在。

  天!這種事絕對不可以再發生了!

  不敢再望向他,拿起空篁子,朝她的工作區前進。

  帝默默凝視她,在方才電光石火的那一刻,終於明白自己這些日子為何一直焦慮難安。

  自從在迷宮談過話後,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不斷地在他腦海裡重複播放,從憤怒她根本不瞭解他的痛苦,到後來的不解和質疑——她說的是對的嗎?他所苦惱的事不足以讓他做那樣的事,於是他開始思索關於自己的過去與現在,同時發現自己也會不時的想到她,猜她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才會讓她那樣痛苦難忍……

  猜了很多原因,主要猜她是受到情傷,處罰她所愛的人——如今證實之後,不僅沒有解開難題的輕鬆釋懷,反而更加懊惱,因為他明白,若非在她心底深處依舊很愛、很愛那個「皓」,她不會想要用自己的死亡來「處罰」,甚至心底真正的期待是——那個「皓」可以回到她的身邊……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項比較讓他懊惱?是她深愛著別人?還是發現生平頭一回真正如此在意自己以外的人?!

  前者令他不甘,後者令他困擾——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迫切地渴望一個女人走進他的生命裡,成為他的一部分。

  她已走進她的工作區,從他的視界消失,有片刻,他衝動地想移過去,讓她繼續存在他的眼中。

  他很清楚,只要他想要的東西,就一定會得到!而他想要她也在意他、屬於他的!只是——她會允許嗎?

  噢!他是誰?是帝·夏爾,只要他願意,沒什麼不可能,只是……他不是沒失敗過。想到那失敗的經驗,陰影便再度籠罩上來。

  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但——現在他只要求能夠陪在她的身邊,跟著她一起做某些事,哪怕她最後依舊選擇做那件事,他也會無條件的奉陪。

  梅特夫婦真的很熱情,也或許因為維因農莊位置較偏僻,所以鮮少會有外來遊客打擾,會到這邊的多是酒商、熟美酒門路的老饕客,因此對他們這兩個外表很東方的「外國人」非常的照顧,不僅會邀他們進主屋一起吃飯,也會天南地北無所不聊,讓他們感受到溫暖的家庭氛圍。

  梅特和羅莎對舞蹈界不熟悉,並不知道他們的身份,他們平日最大的「文化」休閒活動就是參加品酒會或葡萄酒展覽比賽等等,所以在這裡,不會有人跟他們說舞蹈,徹底進入另一個陌生的世界裡,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莊生活。

  如果說在這一切的美好中有什麼缺憾的話。莫過於是梅特和羅莎這對夫婦實在太恩愛了。

  都已結婚許久,卻仍像新婚一般的親密,帝和玫藍有時看了都不免臉紅心跳,為這兩人所散發的熱情感到不自在,且玫藍亦會感覺到帝投來帶有深意的凝視,而她盡可能忽略不理,她可沒忘了在克勞斯他房間裡所發生的事。

  「你們都聽過羅蕾萊的故事嗎?」一日晚餐後。農莊主人梅特跟他們閒聊道。

  因為帝在用餐時稱讚羅莎有一頭美麗的金髮,即使已近半百,但仍保養得宜,不輸給年輕女子。

  梅特很驕傲的宣佈羅莎二十歲時曾經當選過「羅蕾萊」,風光一時呢!

  「只聽過女妖唱歌吸引水手的事。」玫藍老實的答道。

  「不!不!其實羅蕾萊不是女妖,她原本是一個出身於貧窮農家、無憂無慮的小女生,但卻因為愛上一個富有的貴族之子,才改變了命運。」

  聽到這,帝注意到玫藍震動了一下。

  「他們怎麼了?」帝開口問道。

  「兩人貧富懸殊,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羅蕾萊爬到那個可以看見往來船隻的岩壁上,一邊梳著她那燦爛若金的秀髮,一邊唱著歌,直到看見載有她心愛之人的商船,她將歌唱給心愛的人聽完,然後一躍而下——所以她不是女妖,只是個為情所困的傻丫頭。」梅特一邊抽著雪茄一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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