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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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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一笑,可眉頭依然深鎖。 走出外面,跟助理護士交代一聲,兩人便往外走。 通常心理醫生是不會輕易地單獨和病患走到外面,一是為了保持專業性,二也是預防萬一。 不過這份謹慎已被她拋到九霄雲外去。 因為有些事——就是在當下覺得應該這樣做才對,於是先做了再說,後果以後再講。 走出診療室,少了院內微帶消毒水味的清冷空氣以及單色系的空間,心胸也為之一暢。 她跟在他的身邊,兩人沿著醫院外面的林園步道慢慢走著。 他沒開口,她也沒催他,直到他停下,彎身從地面撿起一片葉子。“知道這是什麼樹嗎?” 她抬頭看了一下,這是經常可以在路邊看到的行道樹,不過並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她搖搖頭,坦承道:“老實說,我對植物沒研究。” “我也是——曾經是……這棵樹叫臺灣樂樹,夏天時整個枝頭都是黃花。” “啊!我想起來了!原來就是這種樹。” “是的。”他安靜片刻。“在她出國第一年,我們之間的聯絡幾乎都是靠信件,原木是想用電腦網路維持聯絡的,但——世上就是有一種人,你會覺得只適合生活在遠古時代,而不是現代,電器一碰到她,便全失靈了,損壞率高得驚人,我送給她的筆電,她帶去沒多久就摔壞了……” 她聽了忍不住笑出來。“終於——” “終於?” 她笑道:“終於覺得你口中這位女子比較像正常人了。” “哦?” “之前聽你形容,只覺得『她』完美得不像這個世界上會存在的人,聽到你這樣說,總算讓我覺得有些『正常』了!”怪了!明明是帶笑的講,但聽起來為何會有些刺耳? 他微扯嘴角。“她——”想了一下。“有些缺點是不會刻意記在心中,雖然之後找了許多理由去責怪她、去怨她,包括任性、自我,可偏偏這些缺點卻使得她的個性更強烈、更迷人,當初之所以被她吸引,也就是這份特別。” “我懂!有些人性格特質就是外放,一眼就能吸引人,所以……之後——你們都用電腦以外的東西聯絡?”她把話題拉回。 “是的……”他目光飄向遠方。“在她離開的第一年,她的來信是我生存唯一的動力……” 幾乎在她走進通關處的那一刻,我的人就空了,可當她轉過頭,對我笑著揮手說再見時,我還是扯出了笑容,祝她一路順風,直到再也見不著她的身影。 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到臺北的——沒有出車禍而亡,真的是上天保佑。 可那時真覺得死了就好,這輩子從未有過如此痛苦的感受! 以為心應該也跟著她去,可只要想到她,心就會酸、就會暴痛,思念成了鞭,每想一日,就狠狠落在我的心頭,弄得我巴不得整個人都麻痹了,如此一來,便可以不要再承受那痛。 有時會覺得肉體的傷痛是單純的,可在心頭、在靈魂的痛,是讓人難以承受。 她到達,進學校宿舍安定後立刻撥了電話給我,在聽到聲音的刹那,心平靜了一小段時間,可沒過多久,心頭酸刺感再起,直到開始習慣與這份感覺共處。 在她離開後的第五天,我收到了她的信,那信幾乎像救命的浮板,我用力的、緊緊的攀住。 反覆的看,想透過她的文字,去幻想她人此刻的現況。 她把信當日記在寫,忠實地記錄每天的情況,從她的信中,我甚至可以知道她上課教室的模樣、她同學們的長相和個性、每一天的喜和怒……幾乎全毫無保留的記錄在信紙上,然後與我分享。 每隔五天,便會收到她的信,從未間斷過。 這些信——是支持我繼續等她下去的最大動力。 你問——我有沒有寫信給她? 當然有!剛開始——我每看完她的信,總會有強烈的衝動立刻提筆給她寫信,尤其當她碰到麻煩、困難感到沮喪時,會想寫信鼓勵她,可當寫完後,再讀到下一張信——也就是在記錄隔一天所發生的事時,發現她已經處理好那種沮喪的情緒。 而我——只有苦笑著將信紙揉掉……重新寫我現在的情況…… 別看她外表纖細、美麗,內心卻是相當自主、獨立,在情緒處理上,我認為她把自己打點得很好,儘管我長她好幾歲。 每次的信裡,偶爾會有她的照片,更常有的是,每回她都會寄一片菜子或花朵給我,有些來自她宿舍的窗前,或是校園、或是路邊—— 漸漸地,我也不自覺養成注意身邊植物的習慣,學她守葉子…… 可即使如此,對她的思念仍未減,為了避免被這相思的滋味給逼瘋,我盡可能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拚命的工作,找事忙,可即使累到整個人都快癱掉,還是無法停止想念她…… 所謂相思的滋味,不只苦,還有酸和澀…… 即使你會不斷地告訴自己,別擔心!再過一段時間,她就會回到身邊,就會再也不分離了,多點耐心就好。 理智明知如此,但還是不安—— 我有時幾乎要恨起自己,為什麼那麼沒用!為什麼要讓自己不好過? 那邊的舞蹈學校跟臺灣一樣,也有寒暑假,不過也總會因為排練公演或巡迴演出,而得犧牲假期,可即使如此,她還是會盡可能的抽空回臺灣與家人和我相聚。 每一回我都會親自到機場接她。 看到她從通關處走出來時,所有的期待、不安和痛苦,幾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時完全消融,在她奔進懷中的刹那,感覺到心歸了位,重新再一次感受到心的跳動,原來——唯有她在我的懷中,我才能有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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