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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依依茫然地望了他一眼。“哭?為什麼要?”她嘎啞著聲音說道。

  他大手往她臉上一抹,讓她看到手上那無可抹滅的濕濡,她靜了一下,亦伸手去抹那片冰冷。“哭……我為什麼會……”她突地哽咽說不出話來。一股打從看到秦大娘呵護、照顧著兩個小孩就有的錐心,至聽到那搖籃曲……胸口莫名的發疼,前所未有的心酸頓時排山倒海襲來,一聲嗚咽從喉中逸出,她伸手想捂住嘴,可被勃烈抓住,並讓他帶進他那溫暖的胸膛。

  “哭吧!儘量的哭!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吧!”他靜靜地說道:“我會在這邊陪你。”

  不知是他的溫柔感動了她,還是今天所歷經的一切,已將她長久冰封住的心給瓦解掉。她突然像變個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了起來——激烈的又哭又喊,甚至還將他的胸膛當牆一般,用力捶著。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停不住,胸口鬱積的東西,太滿了,而她已無力再控制了,任它爆開,感覺到自己碎裂成千萬片,不斷地崩落……

  勃烈沒有說話,只是用手輕輕撫著她的背,默默將力量傳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從放聲大哭轉為抽噎,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平靜——

  夜涼如水,唧唧蟲鳴輕柔地包圍住他們,他的胸襟也已涼濕一大片,可他仍什麼都沒說,只是像抱著一個孩子,輕輕搖著、安撫她。

  “我……”她聲音已哭啞了,她想解釋,可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噓!沒事——”他輕吻她的頭頂一下,然後勾起她的下巴,心疼地望著那已哭的紅腫雙眼。“不管過去發生什麼,以後都有我。”他輕聲做出承諾。

  本以為眼淚都已幹,一聽他這麼說,又無法抑制的流出來,她吸吸鼻子。“豔嬤嬤說,男人的話都不可信。”

  他靜了一下。“教她跟她的話去死!”死豔娘,她到底是怎麼教養依依的?他很火大。

  她破涕輕笑,雖然未來不明,但這一刻她真心相信這溫柔抱著她的偉岸男子。

  她眼睛飄向遠方,良久。“從未有人唱過搖籃曲給我聽……”她低喃道。

  一句話道盡所有的辛酸,也訴出了依依心底最深刻的痛——

  一份自在娘胎就感受到的被排斥,甚至在出人世的第一天,就可感到親生的母親對她的恨意……

  他心一緊,將她輕柔地抱回懷中,絞盡腦汁,思索該怎樣讓她展露歡顏。“雖然已經很久沒聽了,有些忘掉,但——應可以湊和湊和。”他表情有些赧然地說道。

  咦?她不解他的話。

  他清了清喉嚨,便開口唱道:“悠悠紮,悠悠紮……”

  “悠悠紮?!”她睜大眼睛打斷他。

  他想了一下。“就是你們漢人說的乖呀、安靜、快睡之類的!哎!別打斷我嘛!”她輕笑重新偎進他的懷中。

  “悠悠紮,悠悠紮,媽媽的寶寶睡覺吧,白樺樹皮啊,做搖籃巴布紮。”

  “巴布紮?”那又是啥?

  “噓!悠悠紮。”他把手指放到她嘴上,有些惱怒地,他可是頭一回唱這種女人才唱的歌,已經夠不好意思,她還不停地打斷,所以不准她再發問,然後重新理好心情,才又繼續唱下去。“狼來了虎來了,貊虎子來了都不怕,白山上生啊——黑水裡長——巴布紮,長大了要學那,巴魯圖阿爸巴布紮……”

  雖然唱得荒腔走板,雖然歌裡有許多詞沒聽懂,但她打心裡感受到這個男人對她的溫柔和深情,她閉上眼睛,靜靜聽著,然後在這個為她唱搖籃曲的男人懷中安心的沉沉睡去。

  看到她安詳的睡臉,勃烈溫柔抬手為她拭去臉上僅餘的濕意。

  雖然此時兩人沒有進一步的肌膚相親,可這是他頭一次將她擁在懷中,心情卻非常的平和,對她有著滿腔的柔情,俯首輕吻了她一下,然後靠向樹幹,看著星星繼續開口唱著所有他曾聽過的搖籃曲。

  轟隆的馬蹄聲驚醒了他們,兩人同時睜開眼睛。

  此時天已大明。

  “怎麼回事?”依依揉著眼睛,夜裡哭得太凶,眼睛又紅又腫的。

  “不知道……”勃烈小心翼翼地扶她站起來,一直保持同樣的姿勢,都僵掉了。

  突然一聲淒厲尖叫響起。

  兩人面面相靦,那聲音——是秦大娘的。

  連忙趕過去,路上碰到楊玄和蘭兒。“你們——”從他們身上所沾到的露珠和葉子看來,昨兒個露宿在外,不是只有他與依依,顯然有人擔心得一起出來作伴。

  四人同步趕到秦家,而觸目所見,令人髮指。蘭兒差點尖叫出聲,嚇得轉過身去。

  五個穿著金國兵服的人正包圍著秦家,阿保跪在地上哀泣懇求,而身後是秦大娘及兩個小孩躺平的屍體,兩個老人則呆坐在旁痛哭失聲。

  “還不快交錢、繳糧米!”為首的那個揚起帶血的大刀。

  “住手!”勃烈暴喝一聲,飛快趕到那,楊玄緊跟其後,依依正要舉步跟過去,蘭兒拉住了她。

  “姑娘,你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先留在這兒。”蘭兒哀求道。

  “可是……”依依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可是看到秦大娘還有一寶及小妹妹都已經……她無法忍受只能站在這裡看著呀!

  勃烈全身漲滿怒氣地走向那群金兵,在看到一寶抱著小妹妹蜷縮在一起,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衣上盡是馬蹄印的身體時,眼前不禁湧起嗜血的紅霧。“該死的東西!”他發出一聲悲嘯,正要出手殺了那群人時,楊玄用力抱住他。

  “殿下冷靜點,他們是我們的人。”楊玄低聲提醒,雖然他也很憤怒,可——

  勃烈握住拳頭,連連深吸好幾口氣,對!殺人的是他的同胞、他的族人,而被殺的只是……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漢人、賤民……喔!天!這算什麼?

  “是誰准你們渡江過來?”楊玄冷聲問道。金兵有五人,可見出來的是一個伍。

  那群金兵沒料到會有兩人不識相地跳出來,而且從他們身上所散發的威嚴,看得出他們跟一般人不同。

  伍長迅速看了一下情勢,對方只有兩人,而他們有五人,怎樣算也贏,遂壯著膽子。“幹你屁事?”

  勃烈臉一沉,伍長眼前一花,還來不及回神,他便被打飛到一邊去,其他四人立刻拔出刀,守在他們伍長之前,金國一向治軍甚嚴,若伍長死掉,全伍的人都要被斬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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