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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哉!

  但,這三年朝夕相伴下來,她仍覺得雪依依就像個仙女般,隨時都會穿上羽衣飛回天宮去,總是那樣的縹緲、難以捉摸、親近;初時,她總不敢在其面前多言。在“雪苑”,人語聲少得可憐,雪依依甚至很少命令她做事——都隨她去,除了日日必有的練舞、笙樂聲外。

  老實說,遇到這樣少差人使喚的主子,是她天大的幸運,可她後來實在無法接受自己這樣無所事事如米蟲般過日子,於是她開始搶事做,搶著為雪依依打理一切事——無論大小裡外,即使沒開口主動要求,她也會自動做好。說也奇怪,雪依依也由著她,未置一詞,對她的聒噪也不理會。直到有一天——在她整整一年日日夜夜不停的攻堅下,雪依依終於主動問她話,她永遠忘不了的第一句話——

  你為了什麼活著?

  啊?她整整張口結舌呆了半天,才將這個問話消化,在仔細地思索後,她很慎重地走到雪依依的面前。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當被賣進醉顏樓時,我知道自己可以幫家裡還債。但現在——我是為了服侍您而活,可以為了您做任何事,即使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說完後,她發現雪依依一向淡然的臉上出現了另一種神情——那是混合了困惑、驚訝。

  而最教她又驚又喜的是,雪依依終於不再無視她的存在,開始會與她簡單交談,雖然依舊冷淡的可以。

  有時她很困惑,是什麼樣的原因造成雪依依如此冷然,對任何人、事、物無所感的個性,或許是天生的吧!但,即使如此,她仍舊非常喜愛、敬重這位主子,因為她實在讓人無法不喜歡。

  呼!能天天見到有若天仙般的主子,也會覺得自己不凡呢!

  “我再幫您添些熱水,洗完後再幫您用香油按摩……昨兒個您舞跳得真好……已經想好十天后要再跳哪一齣舞嗎?”她開始幹活,嘴巴也不停地說了起來,為“雪苑”添了幾分人氣。

  依依眼睛閉著,讓熱水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是一種舒服,也是一種解放。擅於用肢體去呈現各式舞蹈的地,對身體的感官也格外敏銳。

  我不要你!你一點用都沒有!活在這個人世間是沒意義的!

  那個聲音再度響起,立刻將所有的舒適驅走,她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

  已經不記得這些字句是從何時鑽入她腦袋裡,打她有意識起,這些聲音便時時伴著她,最初她不曉得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可是她卻很早很早就明白——遠在她知道開眼見到天地為何之前。

  她是沒人要的!

  甚至不該被生出來,而繼續活在這個人世間!她是——不被期待的。

  人為何要活在這個世間呢?

  這是常在她腦中響起的疑問,而自己——又是為了什麼而活呢?

  許多人都常說她太冷淡、無情,可是該對什麼有情、熱絡呢?她不清楚,她就是無法對外界的人、事、物產生過多的關注和感受,因為她始終不明白——

  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活著?

  人是為了什麼而活?

  尤其處在醉顏樓這樣的龍蛇雜處之地,她更早習於關閉一切對外的感官,不讓自己有所感覺,只專注在舞蹈上。

  直到遇見了蘭兒,這個多話的姑娘天天不停地在她耳邊聒噪,終於引起了她的注意,覺得有些好奇,為何能這樣心甘情願的侍候她?

  我是為了您而活!

  在聽到這話時,竟帶給她一股莫名的暖流,雖怪異,但——很舒服,而且從那時起,她就比較少作那自小就不斷出現的異夢。

  夢中的自己,像被黑色的水緊緊包裹住,整個身子縮成一團,聽到有人淒厲地喊著:我不要你!你不該留著,活下來是沒用的……那總是令她喘不過氣,某種東西在胸口激蕩不已,想爆發出來,卻無從宣洩!

  可是如今——

  那些早已許久未聽見、幾被遺忘的聲音,為什麼又突然出現在她夢裡?

  為什麼?

  是因昨夜豔嬤嬤終於開口說要送她們出閣了?

  她深吸一口氣。

  早知那是必然的命運,但向來不起波動的心緒,竟在聽到的瞬間,仍夾雜了一絲怪異的感覺,說不上是什麼——陌生的緊。

  望著冒熱氣的水面因她的動作而產生了波動,有絲了然,或許——出了閣的日子後,會與現在的生活有所不同。

  對此,談不上喜歡或厭惡,只是——不可知。

  那又如何呢?

  在將身子洗淨後,她漠然站起身,水滴滑落姣美的嬌軀,裹上幹巾將水珠吸幹。

  反正——來人世這一遭,也就只有這身臭皮囊可用,就像豔嬤嬤曾對她們四人所說的——

  你們可得幫我把棺材本攢足。

  既不知自己為啥而活,那有人“需要”她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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