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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遺書。”少年頭也不抬地回話,落下最後一筆,折好信紙。

  “喔,親愛的!我們的史蒂芬醫生可是心臟科權威,你應該要有信心。”

  “我閱讀過相關書籍,知道存活率跟排斥率的多與寡。”少年依舊面帶笑容,“這只是以防萬一。”

  桌面上有兩封信,意思是有兩封遺書。

  護士將床降平,醫生剛好抵達,他們推著病床,前往手術室。今晩在威斯康星州有場意外,造成一名騎士腦死,這名騎士的器官,有三個州的七個病患在等著。

  少年是其中之一。

  “可以交給你保管嗎?”少年把信遞給護士。

  “我?”她有點訝異,但還是收下,“沒有問題。兩封信,一封給你的家人,另一封……”給家人那封信寫的是英文。

  “我的妻子。”少年說到妻子時,臉上泛出甜蜜的笑靨。

  哇!圍繞著病床的人見到少年的神情,不由得感染到一種幸福,少年笑彎雙眼,上揚著嘴角,仿佛女孩就在眼前似的。

  “你不是才十八歲嗎?”醫生驚訝,“你已經結婚了?”

  “嗯。”少年露出住院以來從未有的笑容風采。

  “誰是那個幸運女孩?”大家一起露出微笑,“看你一臉幸福樣。”

  “我才剛分手,就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子刺激到。”實習醫生跟在後頭,裝出一臉可憐樣。

  醫生們開始聊天、調侃著,氣氛一片融洽。

  少年望著移動的天花板,腦海裡浮出杜玫兒甜甜的笑容。

  玫兒一定很恨他吧?因為大多時間他幾乎對她不聞不問,仿佛當她不存在一般。

  他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卻沒有糟到無法跟她聯繫的地步,他是刻意的、存心地忽視她。

  因為他每天都在跟死神搏鬥,是今日躺下,就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日陽光的人哪!

  一個沒有明天的人,有什麼資格讓一個健康的女孩等他?

  到了美國後,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甚至以醫院為家,每次的發病,他都覺得他的時候到了。看著爸爸媽媽心急如焚,瞧著他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的神情,他深深地知道,自己是個累贅。

  遙遠的另一端,有個女孩也在擔心他,他不能讓她也遭受那種痛苦。

  心臟比想像中難等,他不時遇見隔壁病房有腦死的病人,看著爸媽去求對方家屬捐贈器官,然後被羞辱、被追打著離開病房;也常見到比他先得到心臟的病患歡天喜地的全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然後手術後排斥嚴重,沒兩天就往生了。

  醫生說,他脆弱的心臟已經無法負擔他成長的身體,如果再不盡速移植,只怕他捱不過十九歲。

  苦等不到心臟,他意識到自己一隻腳已經踏進棺材,不該再讓玫兒等他。所以清醒時,他會忍著思念,不跟玫兒聯繫,只是看著她的照片靜靜度過還能呼吸的每一天。

  他要爸媽答應他,不讓玫兒跟他們一樣承受這種悲傷的沉重壓力、承受那種隨時會失去他的痛苦,所以不能對玫兒提起他的病情,也不要提起他好想她。

  爺爺奶奶生病的消息傳來時,他緊張地想要立刻回國,結果由於情緒過度激動,當晚就發病,再次進入手術房,又在胸前劃上一刀。

  醒來時,爺爺奶奶往生的噩耗便已傳來。

  想哭但不能痛哭的感覺是什麼?他深深地體會到。若激動大哭,他立刻被注射鎮定劑,只能虛弱地躺在床上,含淚無聲想他最親愛的爺爺奶奶。

  他原想不顧一切地回國去看爺爺奶奶最後一面,卻又因為悲傷過度陷入昏迷;醒來時,管家告訴他,爸媽已經飛回去,要他安心養病。

  然後,今早醫院通知他,他等到心臟了!他傳了封短信給爸媽,請他們保密,如果幸運的話,他們返國時,就會看到重獲新生的兒子。

  如果不幸,也只是提前結束他痛苦虛弱的人生罷了。

  進了手術室,一切就緒,他們即將麻醉他。

  很奇怪,他滿腦子全是杜玫兒的影子。

  沒有回去弔唁,還給了她那張字條,玫兒一定氣炸了吧!她會認為他無情無義、冷酷無情,連最親愛的爺爺奶奶去世都不在存乎。

  她會更加恨他吧!恨也好,總比懷抱著那份愛戀,等待一個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人好。

  “準備好好睡一覺了嗎?”護士溫柔地對他笑說。

  “嗯,”他微微一笑,忽然僵住,“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他,有些驚訝。

  “把另一封信撕掉,寫中文的那一封。”他看向護士,緊張地交代,“答應我,你等會兒一定會撕掉那封信。”

  “好。”可那一封信不是寫給他妻子的嗎?

  “如果我死了,”他雙眼凝視著醫生,“不要讓我妻子知道。”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沒有一位醫生會希望病人死在自己的手術臺上。

  “你很愛她的話,就該努力活下來。”

  有個聲音,飄飄渺渺的,他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但是字字句句清楚地傳進腦子裡。

  是的,如果他死的話,就別讓玫兒知道他的情況。

  讓她恨著他、厭惡他,然後在失去所有音訊的某一天,她會徹底忘了他。

  忘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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