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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跟一般擺在門口看得見的大型蝴蝶蘭不一樣,這盆花小得讓她以為那是假的,不到十公分高的細株,深綠的葉脈裡藏著一串白色的鈴鐺,每朵花都不會比她的小指指甲大,卻異常的芬芳。

  隨信附上一張卡片,打開來是聶魯達的“十四行情詩”——

  我愛你,但不當你是玫瑰,或黃寶石,
  或火焰裡射出的康乃馨之箭。
  我愛你,如同愛戀某些陰暗的事物,
  秘密地,介於黯影與靈魂之間。
  我愛你,將你當成永不綻放,
  卻隱含花的芬芳的植物;
  因為你的愛,某些具體的香味,
  自大地升起,便幽幽存於我的體內。

  我愛你,不知該如何愛,何時愛,從何愛起。
  我對你的愛清楚直接,不複雜也不傲慢;
  我是如此愛你,因為我不知道除此之外,
  還有什麼方式:我不存在之處,你也不存在,
  如此親密,你擱在我胸前的手即是我的手,
  如此親密,當我入睡時你也閉上雙眼。

  這張卡片沒有署名,但是齊家惠知道這是誰送來的。

  這盆花是她最喜歡的鈴蘭,也是他之前允諾,如果哪一天他們要結婚的時候,他要用來求婚的花。

  只是在那天之前,他娶了別人。

  齊家惠看著花,忍不住心酸起來。

  他為什麼要送她這盆花?是考驗她的記性,還是故意擾亂她的心情?難道他以為她是那種喜歡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嗎?

  喔,不,她忘記了,他已經離婚了。

  可那又如何?

  就算他單身也跟她無關,他已經被她永遠踢出追求者名單了,他不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一個他了。

  抓起盆栽,想狠狠地丟進垃圾筒,但是才剛拿在手裡,聞到那幽幽的花香,她的心就軟了。

  花是無罪的,有罪的是那個送花的人。

  輕輕放下,那小白鈴似的花也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顫動著,綻放著柔弱的花姿。

  記得她告訴過他,鈴蘭,又叫君影草,花語是“再回來的幸福”。他記得,可是她不確定,他是再回來的幸福,還是再回來的惡夢?

  鈴蘭還有另外一個花語,是她沒告訴他的。

  那就是“想再見你一面”。

  難道現在,他已經知道了?

  哀莫大於心死。

  齊家惠很清楚這一點,可是她也很清楚,她對平治國還沒有真正心死,不然那天她不會因為他的眼神而感到悸動。

  可是她不確定他有沒有這種感覺。

  自從那天以後,平治國並沒有再跟她聯絡,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

  照理說,她應該感到輕鬆,感到自在,可是她的心裡卻愈來愈悶,愈來愈覺得很不爽。

  如果他什麼都不想做,幹嘛要送她花呢?

  死男人,故意吊人胃口嗎?

  可是她也不願意主動打電話給他,更不想讓他以為她想舊情複燃,這點矜持她還是有的,沒必要讓他以為自己是那種愛倒貼的女人。

  可是愈故意逼自己不去想,就愈會往那裡想。

  她討厭讓自己變成一個小家子氣的女人,沒有男人又不會死,她不是這麼活過來了嗎?

  沒有男人也無所謂,她還有朋友陪她。

  下班前打電話給邵天夏,兩個沒男友的女人可以一起吃飯逛街也好。“你在忙什麼啊?一起出來吃飯吧,我請客。”

  “就算你請我吃魚翅也沒用,我在趕稿,明天要不交出來,編輯會把我剝皮燉湯喝。”邵天夏拒絕的理由非常公式。

  但是齊家惠知道怎麼招呼她:“少來,你的稿子哪有那麼重要,總不能不吃飯不拉屎吧?”

  “我可是賣字維生耶,要不然你養我嗎?”

  “少你一篇稿子不會開天窗的,快點出來啦!”齊家惠不忘用詩人的最愛勾引老友:“還有酒哦!”

  “死女人,你是惡魔。”邵天夏罵。

  “來啦來啦。”齊家惠笑,知道她上勾了。

  邵天夏拿她沒轍,只好答應,約好時間地點就收線。

  “回見。”掛上電話,齊家惠滿意地笑。朋友就是交來吃喝玩樂的嘛!

  吃東西就不怕有人遲到,反正先到先吃,有人付賬最重要,齊家惠到的時候,邵天夏已經不顧形象地狂吃猛喝起來了。

  “你真不客氣耶!”齊家惠放下包包,看著眼前的餐點,看來她得少買一件裙子了。

  邵天夏嘿嘿笑,為了吃這頓飯,她已經有被編輯謀殺的準備了。“廢話,不用自己出錢當然要撈回本,而且你這女人無事不登三寶殿,約我出來肯定沒好事,國外心理醫生一小時收費一百美金,我吃你一頓算便宜的了。”

  “你還真實際啊!”齊家惠搖頭,知她者莫若天夏了。

  “說吧,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要吠什麼就儘量。”邵天夏問。

  “我跟平治國又見面了。”齊家惠把上回的事跟邵天夏說了。

  邵天夏聽完並不驚訝,只是淡淡地問下去:“喔,然後你們上床了沒?”

  “你滿腦子就只有那個嗎?”齊家惠差點昏倒。

  “不然呢?你見了他覺得他腦滿腸肥一臉橫肉,跟你原來的那位白馬王子差太多了,你因為受不了他的鮪魚肚而感到失望嗎?”邵天夏倒了一杯清酒,淡淡的甜就像回憶般淡淡,卻有著醉人的後勁。

  “他才沒你講得那麼差哩。”齊家惠替平治國平反。

  “喔,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齊家惠很無趣地說,也倒了杯清酒給自己,她不知道平治國接下來想做什麼,她一直都處在被動的狀態下。

  敵不動,我不動。

  邵天夏懷疑地看著她。“你沒勾著他的手臂含著淚水對著他唱起『思想起』嗎?好歹你也當了三年的王寶釧耶,好不容易等到良人回國,你怎麼一點也不照劇本來呢?”

  “你這回寫的是古裝小說嗎?”齊家惠白了她一眼,滿嘴胡話。

  “唔,對啊,青樓名妓的故事……”邵天夏差點被她岔了話題,連忙轉回主題。“那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你跟他重逢之後的故事,沒有感人肺腑的大團圓嗎?他沒抱起你轉個五六圈,然後大喊『家惠,我愛你』嗎?”

  “你確定你的小說有人看嗎?”齊家惠真不想承認這個人是她老友。

  邵天夏瞪她。“不要侮辱我的職業,我們現在正在討論你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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