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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非是擁有,而是成為辜靈譽。」

  髒汙退盡,露出秀婉的麗顏,臉頰紅腫怵目,大掌不舍的撫過,儘管無濟於事,辜靈譽仍然盼望能藉著冰涼的掌心,減弱肌膚脹熱,化減些許不適。

  她搖頭,「我不懂。」

  辛殊忍不住插口,「虧你是我一手拉拔的得意門生,居然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意思就是,生死簿上已經重新寫上辜靈譽的名字,從今以後,沒有人會追著他討回肉身,他也不再屬於靈界,而是……欸,好端端的,你又哭什麼?」

  藏不住的欣喜脹滿胸臆,有酸有甜,湧上咽喉,嗆出壓抑整夜的淚水,不管黑白無常、判官和辛老爹在場,辛芙兒展開雙臂,擁緊來不及反應的辜靈譽,收攏再收攏,差點掐得他喘不過氣。

  喘不過氣也無妨,只要尚能呼吸一口氣,就代表他能守在她身畔,只要一口氣還在,他便不必擔憂會看不見心裡想見的她。

  執著的心願終能成真,全是因為堅強的意念,不論對他抑或對她而言。

  「夠了,我看不下去了,臭狸貓,你的手腳給我放乾淨點!」辛殊打算分開兩人。

  辛芙兒驀然轉頭,腫得像夜叉的臉蛋漾起燦笑,朝老爹頭頂的雲端高聲疾呼,「他是辜靈譽,不是狸貓!」

  「酸酸……」辜靈譽牽動嘴角,看著她偷偷流淚,又叫又笑的興奮模樣,喉頭緊澀,不禁憶起判官喚醒自己的那一刻,彷佛歷經一場盼過千年春秋的幻夢,能堅持到現在是憑著一股傻念。

  再見一面……只要再見她一面就好……

  即使沒了意識,沒了思考,心跳不再,支撐衰微元靈不散的是滅不掉的渴望。

  當判官微笑的解釋救他的用意,以及相救的條件時,他以為是一場夢,眨眼即逝,直到抬起雙腿,一腳踢開棺槨,朝著她在的方向狂奔,一切才有了真實感。

  再見一面,一面就好,哪怕是只能一眼,隨即灰飛煙滅也無妨……彼時處在混沌之中的他是這般想著。

  如今,不只一面,而是相見一世。

  一世啊!短如春夢,卻能圓盡心願。

  「往後就算尹宸秋再來,我也不怕了,誰來我都不怕了。」辛芙兒誇張的笑嚷。

  冥思中的辜靈譽回過神來,鼓動的胸口暖烘烘的,全是因為她……

  他懂了,原來凡人庸碌一生尋求的那份愛,魂飛魄散都要留住的愛,是得用血淚鑿入骨裡,刻進髓中,烙心蝕魂。

  愛,就是寧願失去一切也想獲得的自私。

  愛,就是縱然明知不可為仍為之的執著。

  辛芙兒樂不可支,拽著辜靈譽的胳臂繞圈圈,舉高讓她留派守在辜家、現今趕至的當歸,朗朗笑聲流泄在雲浪未平的荒郊野嶺,引來孤魂留步顧盼。

  乍然風過,翻起掌中的生死簿,驚鴻一瞥,尚有一處新添的墨蹟未乾,儒雅的判官笑望片刻,遂乃提腕執筆,寫下附注──

  辜靈譽,壽元八十,宿緣盡時返歸地府,不得輪回。

  「嗚……嗚嗚……」

  一根纖指戳了戳五體伏地的旺福,悄聲喊道;「旺總管……旺總管?」

  旺福甩動肩膀,毫不理會,繼續放聲痛哭,「少爺啊……你怎麼會如此苦命啊……明明前兩天還好端端的,能跑能跳,怎麼一轉眼就倒下了……」

  「旺總管?旺總管……」

  「少爺啊……你的福分怎麼會這麼的薄……」

  「我說,旺總管!」來者不耐煩的加重語氣。

  「叫叫叫,不然是叫魂啊!要叫也不是叫我!」旺福扶起彎了一天一夜沒能打直的腰,往後瞪去,倏地愣住,「你……你……」

  「你不認得我了?是我啊,辛芙兒。」辛芙兒咧開貝齒,露出燦爛笑容。

  按照慣例,小跟班當歸繞在她的腳邊,不時仰首嗅聞。

  旺福臉色大變,「就算你化作灰,我也認得,你居然還有臉回來!那日少爺的屍體是你送回府的,你悶不吭聲,掉頭就走,是什麼意思?夫人已經命令大內高手緝拿你到案,我勸你最好自己束手就擒……」

  辛芙兒雙手負在身後,螓首微仰,涼涼的往旁邊一站,讓滔滔不絕的旺福將身後的人瞧個真切仔細。

  霎時,綴滿白菊的靈堂不聞哭聲,卻聞哀號聲──

  「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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