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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沒有為什麼……他是妖,卻心地至善……為了我,可以捨棄一切……他願意用他的方式守護我……他說他要報恩……他要讓我從此過著平凡的生活……”梗住呼吸,辛芙兒哭了,星星淚光之中,閃爍點點笑意。

  “如果可以重來一次,我不會離開你身邊。”尹宸秋不甘心,恨不得能返轉時光,回到從前。

  “沒有如果,只有因果。”她始終堅信著這條真理。

  “對,你說的對極了……”他驀然鬆手,冷酷的看著她失去平衡,跌回血泊裡,讓惡鬼繼續肆虐橫行。

  荒郊,頓時變成一處人間煉獄。

  “世間,沒有如果,只有因果,你是造成這一切的因,而我就是來終結一切的那個惡果。”

  鮮豔紅液漫過貼附在地的側顏,朝外左耳蕩入陌生的咒語,驚醒陷入深邃幽冥裡的意識,指尖陡顫,以雙肘撐起上身,辛芙兒努力睜開眼睛,看清楚返回壇裡的尹宸秋又想使出什麼招數。

  沾濕的眼睫抖揚,倒抽一口陰森的冷氣,驚悸大眼左右來回梭巡,四肢麻涼,不聽使喚,她知道尹宸秋的能耐不小,可是萬萬沒料到他居然連喚屍咒也學會了。

  來自四面八方,死了許久、屍身未腐的僵屍直撲而來,數以萬計的惡鬼與喪屍,縱使她有通天本領,也不可能收拾得了,就算老爹死而復活,恐怕也是搖頭,束手無策。

  “這些死不瞑目的僵屍若是進了京師,你說,天下是不是就此大亂?”

  “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連茅山術中列為禁忌之咒,屬最上乘的巫咒都學會,莫怪乎老爹一口篤定她贏不了,看來老爹早已識穿了他的底。

  “既然你不肯投降,那麼我就讓你瞧瞧什麼叫做真正的茅山之道,辛老頭過去傳授你的那一套根本是雕蟲小技,我在昆侖山所學的才叫做道術。”

  “我呸。”辛芙兒使盡氣力大吼,“你那不叫道術,根本是謀害蒼生的邪術,祖師爺最恨的就是這種打著他的名義,掛羊頭賣狗肉的不肖徒孫。”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承認吧!你一定作夢也料想不到我能練就今日的成果,從前辛老頭總說我的資質不如你,需要磨練的時間更長,可是我到了昆侖山,用不了多長的時間,便把那些臭道士的畢生所長都學會了,你說,到底是誰的資質不如誰?”

  “你知道他為什麼那樣說嗎?”辛芙兒揚起眉頭,驕傲的說:“因為老爹早就看透你的心性邪多過於正,他的用意即是要將你導入正途所需的時間特別長,他口中所謂的資質便是天性,天性不佳,自然是資質不才。”

  “繼續扯你們辛家的歪理無妨,此時此刻,你連站都成問題了,還有法子解決這群沒有意識、只懂攻擊的僵屍與惡鬼嗎?”

  辛芙兒非是不堪激的人,打從知道自己背負著振興茅山正道、一輩子都得與鬼怪作陪的命運之後,她向來比誰都還要認分,對那些開口閉口唯我獨尊的老黑茅的挑釁一直不太理睬,可是這回她徹底的惱火了。

  不為什麼,就沖著這個王八蛋居然曾經是她喜歡的師兄,老爹還曾經許諾讓她過門給他當媳婦……

  如今想來,真教她作惡想吐。

  老爹時常笑她小小年紀,意志如鐵,其實她並非早熟,也不是有著什麼沛然正氣,而是憑藉一股信念。

  從前,那股信念是為了老爹的遺願。

  而今,這股信念是為了某人的執願。

  辛芙兒閉上雙眼,又念起了方才未完的咒語,不顧虎視眈眈的群鬼群屍,不理尹宸秋放肆的笑聲,不去想之後的結果,她只知道,她很想再見一個人,很想再聽那個人喊她一聲……

  “酸酸,不要。”

  她震懾的張開眼眸,惶惑的眼瞳飛掠過一抹暗影,稍縱即逝,伸出手欲挽留,只撩起一陣微風,這才知道原來只是由心而生的幻覺。

  越來越模糊的眼眸漾泛濕意,然後宛若黑夜最後一道殘燭的灰色纖影倒落在豔澤之中,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乾澀的嘴唇依著主人鋼金難熔、異常堅硬的執著持續不斷的誦念,無法彙聚的心神僅存割捨己身,尋回元神的最後念頭,好想再聽一次呵……

  原來執念會傳染。

  不是朋友,也不是恩人,而是想生生世世珍藏在記憶深處、烙在魂魄上的愛人。

  咳……

  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嘔肺挖肝式的劇烈咳嗽在靜夜裡穿透雲霄,撼動心扉。

  不能呼吸的痛苦把她自一團昏黑混沌中抽離出來,腥熱鮮紅嗆堵咽喉,一口氣上不來,一口氣出不去……

  不知是哪個王八羔子竟敢捂住她的嘴,害她想大口喘息都不行。

  連抽泣都疼得不能呼吸,痛到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辛芙兒只好改變方式,轉而試圖掀開沉重的眼皮,蝴蝶拍翅般不停的顫煽,以過人的意志恢復尚且朦朧的視線。

  入眼的是,一張清晰程度差強人意的慘白俊容很不知死活的對她嘻笑,一身穿金戴銀的奢貴喪服,長髮整齊的往後梳,牙齒潔淨若白銀,雖然臉色難看得像鬼,但是至少還能對她笑。

  “要不是我堵下你最後一句,恐怕往後成了我在陽,你在陰。”標準辜靈譽式的嬉鬧口吻,語末總愛附送一句呵笑,醉了似的戲謔。

  “辜……”辛芙兒氣音呢喃,不敢輕信,深怕伸出手又撲了一場空。

  還是一隻微涼的寬掌好心的幫忙抓高柔荑,覆上咚咚作響的心口,微弱的脈動襯得胸膛底下的怦動更是清晰。

  她聽見了久違的鼓動,來自他的胸口,透進她的脈搏,滲入每一寸肌膚。

  “聽見了嗎?”辜靈譽輕聲詢問。

  “……聽見了,臭狐狸。”她疲倦的閉上雙眸,靜靜的聆聽。

  他撕下半截錦袂,細心的拭淨秀顏上每一滴汙血,指尖輕柔的滑過腫頰,細細摩挲,比夜色更濃的黑眸一瞬也不瞬的凝睇每道傷痕。

  每一道傷都是不能言說的情意,是她為了他奮戰到最後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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