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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這是再好不過。」辜靈譽轉頭,朝臉色發青,驚嚇得下頷松脫的辛芙兒咧嘴燦笑,親熱的喊道:「往後咱們便是自己人了,也不必太過分你我,反正早晚都是要睡在一塊,你說是不是?」

  最好是……是你個鬼啦!辛芙兒撞邪似的,暗恨在心頭的神情如是說著,礙于辜夫人在場,滿腹冤火只能忍到自己得內傷,不能發作。

  「辜靈譽,我辛芙兒今生若是不殺你,誓不為人!」

  辛芙兒朝天一吼,無奈手裡無劍,只能赤手空拳順隨激動的情緒胡亂揮舞,直至筋疲力盡,後仰一癱,才肯鳴金收兵。

  難得能鬆懈一身筋骨,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作個春秋大夢,可是她心裡悶透了、憋壞了,想起某人得意歡喜的模樣,就恨得牙癢癢的。

  憑什麼要她留下,她就留下?

  她也真傻了不成?竟然陪著他瞎鬧胡玩。

  應該趁這大好時機,趕緊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才是。

  辛芙兒翻身坐起,撥開水絲帷幔,圓眸左瞟右瞅,梭巡一遍,小心翼翼的滑出尚未更衣的下半身,足尖摸索著鞋子。

  暗處一隅,埋伏者止不住竊笑,左臂橫腰,右手曲肘頂在腰側,一隻右鞋倒掛在指頭上,若再看仔細些,不難發現款式尺寸皆和榻下另一隻湊成雙。

  「怪了……我記得明明脫在這兒的呀……」她納悶的喳呼。

  未穿布襪的赤裸蓮足往外圍探去,驀地,不知遺落何方的鞋子竟然自行套在小巧雪足上。

  辛芙兒的眼皮巍巍一顫,瞪著不知從何處冒出的一雙大掌幫著自己將鞋子穿好,拇指壓住踝骨,輕輕按著,這下當真是插翅也難飛。

  白皙裸足擺在寬大掌心裡,彷佛盈手可握,細緻小巧得宛若一隻玉雕飾物。

  辜靈譽貪戀不舍的直勾勾瞅著,怎麼看都看不膩。凡屬一般人間的事物都令他覺得新鮮,正所謂入境隨俗,學會了用兩條腿走路奔跑,端正坐姿,斯文吃食,飲酒作樂,男歡女愛,唯一學不來的是……情。

  人類有情,是為萬物之靈,動物也有情,卻不過是單純的渴求生存與否之情,與凡人糾葛多變的七情六欲大大不同。

  雌雄之間為了繁衍續命,不論喜歡與否,可以隨意交配,單單如此,並無多餘牽扯、窒礙;換作凡人,卻是另外一回事,不單是為了傳宗接代,還得講究門當戶對,是否為心之所屬、情之所鐘……諷刺的是,這種只能意會,不能傳授、仿效的虛幻之物,他學不會。

  在富甲天下的辜府看慣了虛情假意、逢場作戲,讓他越發不能將人類之情看得透徹明白。

  有人可以為了一兩銀子休妻賣女,有人則是為情舍生,寧死不屈,小小一座辜院大宅宛若世間縮影,光怪陸離,悲歡離合,應有盡有,不必踏出宅院,便能體受凡間人情冷暖。

  他感到迷惑不解,究竟什麼是情?什麼是愛?似乎無跡可尋,無律可從,問過旺福、阿牛,甚至是身旁所有的下人,眾說紛紜,每個人的回答大相徑庭,他們各說各話,或解釋,或以物比擬……

  「情?就跟白花花的銀兩一樣珍貴,可是呢,要說珍貴,當然是銀兩好,錢在情在,錢不在就什麼都不在。」勢利眼的旺福露出貪婪的笑容,做此解析。

  「愛?少爺,你真是愛說笑,愛不就是那樣嗎?你情我願,一拍即合。」喂魚的阿珠笑得花枝亂顫,還以為是辜靈譽在同自己打情罵俏,自作多情的變得害羞。

  「情?天底下有什麼東西是銀兩買不到的?情啊,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喏,你上京師第一等的妓院瞧瞧,只要亮出銀子,還怕那些婆娘無情嗎?」固定在辜府城牆外討賞的乞丐語帶輕蔑的抒發己見。

  眾人的答覆都是一種獨到見解,他全聽進心裡,卻不能體會。

  這是成為普通凡人前最後一道難題,也是他渴望成人的最大心願,體悟人的情愛從何而生,最後又是怎麼消磨殆盡,只要學會了如何去愛人,他便不再是佔有人身的靈獸,而是真真正正的「辜靈譽」。

  「你到底想怎麼樣才肯罷手?」辛芙兒洩氣的妥協。

  所幸濃濃夜色掩蓋了雙頰的嫣紅,只能聽見怨氣極重的悶聲質問,他這麼個揉搓法,是想把她的腳丫當餃子皮捏來下湯嗎?

  「我不知道。」

  「什麼叫做你不知道?僥倖讓你當了辜靈譽,如今千方百計把我弄進辜府,說是報恩,卻不知道你肚子裡在打什麼歪主意,該不會是害怕那老黑茅來找麻煩,所以希望我陪你度過這段聚魂的日子……疼啊!你幹嘛掐我的腳?」

  辜靈譽抬起黑眸,殘光之下,格外爍亮,嘴邊無笑,一反平日的輕佻嬉鬧,大半隱沒在闌珊夜露的俊顏異常肅穆。

  辛芙兒微微怔住,分放兩邊的柔荑不由自主的緊緊握住,這是在面對棘手的對象時,她才會有的反應。

  「我……」說錯了什麼?

  「雖然我才剛當上凡人,但是並不表示沒有七情六欲,在這之前我是一隻歷經八百年漫長歲月修練的靈獸,從有了自我意識到能夠長生不老,從茫昧無知到懂得品賞人間百態,一點一滴得之不易,我瞭解凡人受情感牽制的痛苦,也懂得動心的滋味,所以我不允許你用『只是一隻獸罷了』的心思來看待我。」

  融融夜色,抹深了這一席夾帶冷冽氣息的重話。

  眼看他堅毅的目光染上淡淡的憂鬱,讓向來不知內疚為何物的辛芙兒抿著嘴唇,慌張無措。

  「好吧!說老實話,我確實是這樣認為……」她的口吻莫名的顯得小心翼翼,像極了安撫,「不過你也不能怪我,斬妖除魔本來就是我的天職,我知道很多精怪糾纏在人世不肯離去,就是盼著有一天能變成真正的人,但那大多是空口白話,幾乎沒有一個能真正做到……」

  「我做到了,而且還是托你的福。」

  「這就是啦!你想想看,我長這麼大以來,連聽都沒聽過這樣的事,更別提是親眼所見,如今你是辜靈譽的事實眾所皆知,我瞭解你想快些融入凡間種種的急躁,可是我不懂,你為何要一直纏著我不放?」

  「我說過了,我想……」

  「報恩。」她撇了撇小嘴,悄聲咕噥,「到底是報冤還是報恩,還沒個准呢!」

  大掌順沿而上,扣住小腿末處,連同踝骨一起,暗勁一扯,榻上的人兒驚呼一聲,險些滑進狼口裡,幸好她的下盤及時頂住,才倖免於難。

  「總之,我不許你再曲解我的心意,依我現在的身分,可以說是要什麼有什麼,將話說白一點,我要你留下,你不能說不,就如同眼下這般……該怎麼形容才妥當?嗯……對,軟禁。」

  「軟禁?!你膽敢軟禁我?!」真是可惡至極,他想當辜府少爺儘管去,無緣無故,幹嘛要牽連到她身上?

  「天南地北扯了一大圈,我心裡的話只講了一半,剩餘的另一半才是重點所在。」辜靈譽唇紅齒白的俊美臉皮恢復嘻笑,彷佛上一刻的嚴謹肅穆是雲煙幻影。

  辛芙兒咬牙切齒,「你這算哪門子的心裡話?我可以拒絕繼續往下聽嗎?」

  他笑看著躺在掌中的勻白藕足,白皙的肌膚上佈滿一顆顆疙瘩,就不知道是因為不習慣他人碰觸,抑或是……排斥他?

  「酸酸……」

  「不許你喊我酸酸!」

  「我什麼都學得快,除去尚不能擁有魂魄以外,應該沒有誰會懷疑我。」

  「那不就恭喜羅!」他講他的,她酸她的,無妨。

  「除了愛人之外,我什麼都學會了。」

  辛芙兒口無遮攔,「愛人嘛,那還不簡單,仗恃著你這張俊俏臉皮,要什麼天仙絕色肯定都能暢行無阻……」

  大掌暗暗施勁,疼得她拱起腳掌,支撐全身重量的兩肘倏地乏力一軟,冰涼的觸感霎時席捲而上,攻往最愛胡說八道、喋喋不休的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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