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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逕自繞圈,扯弄紙鳶的嬌嫋身影笑意盈盈,對沿街此起彼落的勸言和斥責置若罔聞,習慣毫無束縛的雙足難得的穿上繡梅絲履,腳步輕盈的淩躍數步,一個原地空轉,偏倚了方向,錯肩擦撞逆向而來的玲瓏身形。

  “哎呀!疼死我了。”跌坐在石板上的灰裳女子皺醜俏臉,撒了一地冥紙。

  一旁的大嬸啐了聲觸黴頭,趕緊繞道閃邊。

  她扮了個鬼臉,搶寶貝似的收拾黃紙,冷不防的和另一雙柔荑疊觸,驚詫的抬眼。

  好靈秀的姑娘!眉如春花,眼似秋月,膚白若玉……原諒她書讀得少,能想得到的詞就這些,要是能讓她以畫符的方式來形容,恐怕會強過言語形容。

  “對不住、對不住,都是我不好,顧著放紙鳶,沒注意到……”敏兒窘紅雙頰,倉皇的幫著拾撿,在聞到熟悉的氣味時,惶惑的眨眼,端詳著灰衫女子。

  辛芙兒率直的迎視,狐疑的撓腮,“我的臉上有芝麻還是有紫菜醬?”唔,方才在府裡大啖過一場春宵美食宴,說是預備在喜宴上烹煮的菜色,該不會是沒擦乾淨?

  “你……”敏兒偏斜螓首,雙眼迷惘,若有所思,方要開口,忽然被對方驟變的臉色嚇得怔住。

  “當歸!你又偷包子,是不是?每天在辜家吃香喝辣,還不夠嗎?你怎麼就是改不掉這惡習?”辛芙兒沖向轉角的攤子,及時搶救險些慘遭亂棒毆扁的小黑犬,連忙低頭賠不是,順帶掏出荷包,付錢了事。

  尚蹲在原地的敏兒噗哧一聲,捂嘴大笑。

  辛芙兒一臉悻悻然,拎著當歸掉頭回來,小嘴頻頻叨絮。

  當歸自知理虧,嗚咽一聲,默默的咬冥紙。

  “請問……”敏兒鼓足勇氣,打斷了辛芙兒還不打算罷口的碎念。

  “咦?你跟我說話?”辛芙兒納悶。

  “你就是……酸酸姑娘?”她膽怯的問,深怕找錯人。

  辛芙兒錯愕,“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

  “我……我叫做敏兒,聰敏活潑的敏。我……我不是故意要來打擾你的,而是……”

  “慢著,你先緩一下,喘口氣再接著說,啊?”她的這番話說得語無倫次,辛芙兒有聽沒有懂,看見她因為過分慌張而憋紅了小臉,險些岔氣,連忙提醒勸阻。

  敏兒揪著衣襟,羞澀的開口,“我……我……”

  半個時辰過去,場景自熱鬧市集轉換到寧靜茶樓,一壺龍井從沏到涮渣濾汁,從香暖甘甜到泛涼苦澀,宛若口吃,發聲始終串不成句。

  辛芙兒勉強支肘撐額,打個盹,驀地驚醒時,那句“我……我……”仍在永無止境的輪回中,若不是耐性足,加上今日她心神不寧,總覺得莫名的煩悶,才不可能陪這名貌殊少女閑耗。

  不過呢,這位敏兒姑娘的身上縈繞一股仙靈之氣,其中又摻了些正邪參半的剛肅腥氣,怪怪,莫非她……

  “是這樣的,”期期艾艾過久的嗓音終於換了詞,可喜可賀。“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京師,希望能跟酸酸姑娘見上一面。”

  “別這麼拗口,喊我酸酸就是了。”

  “酸酸……”

  “有什麼事,你直說無妨,雖然本姑娘收山已有一段時日,但是舉凡降妖除魔、小孩收驚、幫算良辰吉日,或是要驅邪祈壽、化解災厄、添福……”

  “你能不能別再討厭宸秋哥哥?”壓抑在喉嚨,像是荊棘刺著的請求,翻越過群山萬嶺,終於送到京師,面對著讓她欣羡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小師妹,成功的脫口而出。

  細數著收山之前的謀生能事,辛芙兒一時之間尚未定神,遊移的目光驀地睜大,啊的一聲,拍桌起身,瞪著茶樓拱門下剛跨過門檻的熟悉身影。

  “來了,終於等到你這個墮落魔道、背叛師門的……”

  “不是!”敏兒一時心急,撞翻了整壺涼茶,亟欲替他辯白。“宸秋哥哥不是這樣的人,你錯怪他了!他是因為太過痛苦、太過孤單,所以才會……”

  “敏兒。”矗立在她身後的頎軀冷然打斷她未竟的話語,刻意忽略辛芙兒滿懷憎恨的眼眸,逕自扯過手心泛涼的藕臂,沉聲喝令,“我不是告訴過你不准離開昆侖,你竟敢欺騙小曹,讓他幫著瞞騙我,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只是……想來見小師妹一眼,宸秋哥哥,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她搓了搓掌心,作勢討饒。

  尹宸秋看似震怒的神色潛藏著焦躁不安,目光不再冷漠如冰,不著痕跡的將她渾身上下仔細梭巡一遍,確認這株不知世間險惡的小人參毫髮無傷,一路上彷佛遭受嚴峻烈焚的心總算放下。

  這段日子以來,他將所有的心神全耗費在替她聚靈煉魄,幾乎是不眠不休,焚膏繼晷,放任偌大的太虛殿群龍無首,鎮日鑽研該如何安定她虛弱的靈識,一個晌午,他埋首於咒書的工夫,這株好不容易稍稍穩定下來的小人參竟然趁他不備之際,私自離開昆侖。

  他數日未曾合眼休息,從昆侖直奔京師,大概也猜到了她重回京師的念頭是為了小師妹一事而來。

  “宸秋哥哥,你別生氣了,你生氣的模樣好可怕……”敏兒軟聲的說。

  他無聲的歎息,寵溺的握住她扯袖的素手,不改舊習,冷聲警告,“下回不許你再這樣,聽見了嗎?無論上哪兒,你都要知會我一聲,絕對不能再獨自離開昆侖。”

  “知道了,敏兒全聽宸秋哥哥的話。”嘻,宸秋哥哥只花了不到半個月的工夫便趕至京師,可見他必定是急煞了。

  “走,我們回去。”他從頭到尾不曾瞄過呆立的故人,攬著心系的人兒,轉身欲離開。

  “我的紙鳶……”

  陰晦的雙眼掃過沾染了茶漬的紙鳶,探手拿起鳶尾垂曳的彩帶,冷不防插出一隻皓手,壓上鳶首,形同拉鋸,濕了半身的紙鳶差點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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