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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毫無預警的跌入一團迷霧,向來單純、複雜不來的小腦袋努力翻攪,意圖擠出點蛛絲馬跡,困在記憶轉角的意識冷不防飛掠一幕幕小狸貓聆聽入神的景象。

  宸秋哥哥不願意讓誰聽見他痛苦的自白,總是只肯向著不諳人語的小狸貓訴說,偶爾幾次她無意間竊聞,例如上回……

  「小師妹!」

  她驀地醒悟,面朝龐立的太虛殿,一陣巨大的空洞迷惘從深處席捲而來,環住單薄的自己,旁徨無助的仰起麗顏,遙望天際。

  小狸貓的反叛,宸秋哥哥的離開,全都是因為小師妹。

  那些盤旋耳畔,痛心疾首的夢囈──

  你知道嗎?總有一天我要離開昆侖,回到京師,屆時我將統領整個茅山門派,合而為一,再也沒有人能看輕我的能耐,再也沒有人。

  「噯,姑娘,你不邀我回你府上坐嗎?」小曹納悶的抓腮,狐疑的看著一會兒笑,一會兒有如天塌地陷、絕望的掉頭離開的絕美少女,記得傳聞不都該是這樣演的嗎?

  淺黃纖影不再輕盈如飛,雙足猶似每走一步便陷泥一寸,彷佛背負著沉甸甸的行囊,重得幾乎壓碎嫋弱骨架。

  失魂落魄的人兒徘徊流連在曾有過重重回憶的曠野、石岩峭壁、冰澈凍泉、八十八步長階,或坐或站,或哭或笑,時而托腮,時而蹙眉,她用各種方式和姿勢緬懷、複習與他共有的點點滴滴。

  哪怕是每一幕他怒顏相對,抑或是冷淡敷衍、漠然不應,對她而言,都像是風中捕沙,握緊雙掌,一粒沙礫也留不住,全刺進眼底,紮入心底,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不,是越痛越好,這樣一來,烙印的痕跡會更加深刻,縱使想忘也不能忘。

  其實這樣也好,宸秋哥哥終於能回到朝思暮想的小師妹身邊,他忍耐多年,盼過無數春與秋,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她應該替他高興才是。

  傻敏兒,笨敏兒,有什麼好哭的?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夠聰敏可愛,怎麼比得過宸秋哥哥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小師妹?傻瓜!大傻瓜!

  抽噎半晌,徐緩抬起埋在雙膝之間的頭,曳了一地的幽幽青絲徒然染上塵埃,懸淚的麗顏猛地皺起又舒展,隨後往攤平的雙掌胡亂蹭抹。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她只要有祖奶奶就足夠,其餘的什麼都不敢再奢求,恪守本分的待在地莊,繼續過著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快快樂樂的看著朝升暮落,什麼都不去想。

  拍了拍浮腫的圓頰,重振精神,她站起身,朝瞬息萬變的雲海大聲呐喊,將眼淚、悲傷、不舍難過的滋味都從心深處徹底掏空,孩子氣的揮動雙袂,擦乾淚痕,免得等會兒回去被祖奶奶瞧見,又要讓她老人家惦記。

  眷戀不舍的迷蒙目光再三流連,將空蕩蕩的昆侖盡收眼底,這才頹下雙肩,緩緩的轉身,拖曳一地孤影,返回地莊。

  她停在地洞前,屢做深呼吸,撩好淩亂髮絲,整整裙裳,嘗試著拋開沮喪,擠出昔日的迷人笑靨,佯裝若無其事的撥開蘿蔓簾幕。

  「祖奶奶,小敏兒回來了,你在哪兒?護使哥哥?」

  轉過來,轉過去,她燦爛的笑靨漸漸斂失,額頭浮冒數顆冷汗,隨著踉蹌的腳步,滴落入地。

  「護使哥哥!祖奶奶!你們別嚇敏兒啊……我知道了,你們一定是躲起來,想嚇唬我,是不是?你們快出來呀!我真的被你們騙倒了……祖奶奶,護使哥哥,你們別再嚇敏兒了,好不好?」

  嘶啞了嗓子,哽咽著鼻音,她雙手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乾澀的眼眶只能瞠著,半點濕意也凝聚不了,左顧右盼,回音杳然,僅剩一條瘦長的孤影不離不棄。

  她旁徨的回首,定睛一看,是她的影子。

  空茫的昆侖已經走了一個她賴以為支柱的人,現下寂寥單調的地莊也只剩自己的影子相伴。

  這種感覺像是體內的什麼被狠狠的撕裂,痛不欲生,又喊不出聲響,悶悶的刺痛到骨髓經脈裡。

  心口像是剖了一個洞,拿什麼也填補不滿。

  她跌坐在地上,拚命的環緊自己,希望胸前的空洞別再持續擴大,偏偏來自昆侖最凜冽的寒風吹得纖影頻頻打哆嗦。

  不能哭,不許哭,不要哭。

  明知道這是既定的事,有什麼好難受的?傻瓜。

  敏兒是最聰明聽話的,一定會聽從祖奶奶的吩咐,堅強到最後一刻,一定一定。

  「敏兒。」

  熟悉的慈愛呼喚在耳畔輕響,她緊捂著雙耳,茫然梭巡,分不清迷蒙雙眼的是嵐煙還是霧意,倉皇的尋覓。

  她在這兒,乖乖的,沒吵也沒鬧,別扔下她一人……

  「敏兒。」

  陰鬱冷漠的呼喚來自不知名的深處,催促著她的耳,鼓動著她的心。

  「宸秋哥哥!」再也不能忍受孤獨的肆虐,她扯開沙啞的嗓子大喊,瘋狂的來回撇過螓首,奔出地莊,不停找尋熟悉的頎軀行蹤。

  然後不死心的一再升高呼叫的音量,彷佛只要能夠穿透雲霄,便能喚回她心系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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