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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真正的拍賣會原來藏身在貨艙盡頭的一間房裡,狹隘隱密又悶熱,時而運轉時而故障的空調發出近乎野獸喘息的粗嘎聲響,各自為目標物而來的人們排排坐,氣氛肅穆,頗似參加一場隆重的告別式,神色凝重。

  “那麼接下來……”簡陋的拍賣台剛卸下兩分鐘前高價售出的夢幻逸品,工作人員正忙碌的擺放新的拍賣物。

  轉角處,狹窄的入口一陣騷動。

  “先生,沒有出示邀請卡不能參與這場私人拍賣會。”守衛伸臂擋下個頭與他相當的鐵宇鈞,眼神交鋒,煙硝味極濃。

  “麻煩請讓讓,這位是和我一起的男伴。”一道纖細的身影鑽進對峙的兩人之間,白嫩的柔荑扯過鐵宇鈞剛硬的胳臂,不容拒絕的使出蠻勁一把將人拽進來。

  鐵宇鈞懶懶的掩下眼皮,看著報上名號後來去自如的得意女人將手搭放在他肘臂上,傳自小巧掌心的溫熱和觸感,像抹刀上的奶油一層層鋪抹,黏附著黝黑的肌膚;鼻息間,彷佛依稀還能聞見奶油香……

  “嘿,鐵宇鈞,我在跟你說話!”

  “我在聽。”收回飄遠的思緒,他故作傲慢的掩飾失態,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微仰著頭,看向間隔著兩排人頭的拍賣台。

  “你知不知道你能坐在這裡是因為誰的關係?”楚寧雀躍又倔傲的輕柔嗓音輕快得像風鈴般,隱約牽動著一顆孤傲不羈的心。

  “你。”俊目睨向逮著機會就想邀功的黠笑麗顏,眼神定格在她微微傾靠過來的細緻眉眼上。難得有這個機會,他讓她炫耀個夠。

  “你知道就好。”嗯哼,算他識相。“要不是我這頭紅發夠招搖夠醒目,他們也不敢放我進來。”

  鐵宇鈞知道她這麼說是暗示他,他嫌棄過的發色在重要時分成了扭轉劣勢的關鍵,但問題是,這不過是場拍賣會,她要如何扭轉劣勢?

  “你不會忘了我們兩手空空,剛才為了一頓霸王餐洗碗洗到手軟的人不可能忽然變出一箱現金,如果你是奢望我身上還留有一手,那你是大錯特錯。”

  他不說還好,一提她就火大,“我要是奢望你,就不會淪落到只能窩在騎樓下吃面;我要是奢望你,就不必絞盡腦汁才想出這個下下之策;我要是奢望……”

  “永遠都不要奢望我,因為你一定會失望。”

  “我看是比失望更嚴重,絕望才對。”楚寧重重哼了一聲,表示她極度的不屑,扭頸別開臉,眼角餘光卻偷偷瞧著身側英挺的臉龐。

  直到現在才發現,他深邃的眼神總是蟄伏著濃烈的陰鬱,鋒銳的目光偶有鬆懈,也不會讓人看見,那時短短數個鐘頭的同床共枕,他並沒有真正入眠過。

  其實,防備得最重的人是他。

  “那麼,現在讓我們來看下一項由不具名人士提供的特殊拍賣物。”司儀敲響木槌,肅清在場的雜音。

  雕花銀盤呈上圓拱形櫻桃木拍賣台,下方來自各地的買家屏息靜候。盤蓋驟然一掀,一塊不規則宛若薔薇花瓣狀的湛黑色小匾額,雕琢入微的蕾苞可謂鬼斧神工,囂張的立體浮雕刻寫著一列傳說中的魔鬼誕生日──六六六。

  “這是什麼鬼東西啊?”一塊古怪的門牌引爆台下質疑的聲浪。

  鐵宇鈞擰起眉,側眸看向身旁高舉號碼牌的興奮芙容,再看一眼前方銀盤上的黑色門牌,不禁想,這個女人究竟是想做什麼?

  “那塊門牌就是你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下下之策?”他好笑地問,懷疑自己怎會輕易聽信她的話,跟著瞎鬧。“現在,我能肯定這絕對是下下之策沒錯。”

  莫名其妙地習慣了這男人惡劣的調侃譏諷,楚寧毫無所謂的繼續和某幾位識貨的買家舉牌競標,冷哼著回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一陣瘋狂的價格廝殺,令人傻眼的數目字不斷飆漲,但楚寧越挫越勇,舉牌的手不曾放下,無止盡的數字追逐戰在悶熱狹窄的空間裡持續上演著,沒有人肯就此罷休,關乎數字的追逐最是迷人。

  “你夠了。”在不知第幾次的舉牌競賽中,鐵宇鈞大掌一按,意圖阻止玩上癮的女人。

  沉迷在漫天數字裡的楚寧惱瞪礙事的大掌一眼,執拗地越發舉得起勁。“你少煩我好不好?哪邊有免費的粥就上哪邊領去,現在已經是關乎糧食滅絕的殊死戰,我是絕對不會讓這塊該死的爛門牌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刹那間,他的眼前彷佛出現一幕幻覺,身側的女人驟然變身為一頭紅毛美洲豹,伸出利爪往眼前飛快的掠抓,驕蠻又不失優雅地猙獰著細緻的五官,一聲嬌吼遠比轟天雷還要震耳。

  鐵宇鈞詫愕的放開大掌,任她繼續為了生死存亡勇敢的抗戰,接著轉而撫額大笑。

  楚甯啊楚寧,他總算見識到她傳聞中的“強悍”,為了不餓著她嬌貴的肚子,即使亡命天涯也要兼顧格調與質感的物質享受──扣除之前在面攤飽餐一頓。

  這個女人真是……虛榮得好笑又可愛。

  叩叩叩,沉重的實心木槌敲下確立成交的聲響,將一票廝殺得面紅耳赤的各方競標客從惡夢中喚醒。

  “耶!”楚寧驕傲地仰起白瓷般尖細的下巴,高舉號碼牌的高雅儀態宛若手握希望火把的勝利女神,神采飛揚地炫耀著;上一刻毫無生氣的半鬈紅發瞬間光彩奪目,像流動的明豔火花,令人懾服。

  忽然聽見噗哧的笑聲,楚寧立即甩頭看見咧嘴朗笑不輟的可恨俊臉,勝利女神的面具剝落,再度被打回落魄街友的同伴。

  “鐵宇鈞,你笑什麼?!”

  是哈了笑氣還是吸了過量大麻?笑得連森銳如刃的眼神也瞬間軟化,害她控制不了的腎上腺素持續狂飆,興奮失速的心跳躍動過劇,幾乎超過能負荷的頻率。

  “甯寧,你真令我大開眼界。”他臉部一向冷肅酷戾的緊繃線條,因為嘴角上揚的弧度而一寸寸軟化,彷佛縈繞他周身與人隔絕的氛圍隨之消散。

  壓抑著胸口劇烈起伏的異狀,她佯裝鎮定的撇撇唇,“你也不差啊,把自己搞得這麼落魄的狗熊,我到現在還真沒碰過幾個,如果可以票選『最悲慘、最沒錢、最不值得跟隨的男人』,你絕對能持續奪冠直到世界末日那一天。”

  “我從來沒要誰跟隨過我。”鐵宇鈞揚高劍眉,即使面帶微笑,卻仍隱隱約約橫亙著一道鐵鑄高牆,恰如其分地攔下她幾欲穿越警戒線的試探。

  “那我算什麼……”

  “你是迫於無奈,才不得不委屈自己與我在一起,我並沒有鉗困著你,阻撓你離去,是你為了自救,才選擇與我為伍。”

  “沒錯,這只是權宜之計。”這是告訴他,也告訴自己,這一切皆是迫於無奈,她沒必要因為他再度拉起隔開兩人過近心距的鐵幕而悵然若失。

  沒必要,真的,只是呢,偶爾她的心窗會關得不夠緊,一不留神便讓他侵門踏戶地闖進來。

  “甯寧?”

  “不要亂喊,我是楚寧。”驟然掀開長睫,晶瑩的瞳眸中淡淡映著哀愁。既然他不打算讓她靠得太近,那她就同樣拒絕他太過觸心的親昵接近,禮尚往來。

  “喔,甯寧。”半挑眉頭,他充耳不聞,繼續以喊慣了的昵稱喚她。“一塊像是破銅爛鐵的門牌讓你標了這樣的天價,你打算拿什麼來付款?是要賣肝賣腎還是……賣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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