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德琳 > 海上女妖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羅蕾萊緩緩掩下黑睫,透澈的大眼凝結著即將傾泄的濕意,感覺森冷的寒意攀上她的身子,輾轉漫上發顫的胸口,凍結了所有的感官。

  “那印記是怎麼回事?他們說的抽血檢驗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說了一個十分蹩腳的謊言。”太過平靜冷然的俊容完全窺探不出任何一絲情緒波動,拜倫侃侃地道:“那個屬於羅蕾萊的疤痕,是個證明身份的特殊印記,施奈德知道這件事,所以唯一的方法便是由我來幫你烙上;抽了血的針筒在交給莫裡斯時暗中轉手掉換,我給她的,是真正羅蕾萊的血液。”

  “究竟誰是真正的羅蕾萊?”絕望的痛苦遠比撕裂她的心要來得更難捱,比面對死亡還要難受。

  “你何必明知故問?”拜倫緩緩轉開臉,不看她痛楚的蒼白秀顏。

  “是Dolly。”她閉上雙眼,苦澀的替自己解答,血流不止的無形傷口又再度被利刃割裂。“早應該猜到的,集所有美麗光環於一身的人,和悲慘得像只下水道灰鼠的我,白癡都該知道她才是真正的羅蕾萊。”

  從一開始,他便不曾正面證實她的臆測,全是她遭現實蒙蔽而自以為的判斷。

  她天真的以為,她的人生會因此能有所轉變,以為這是上天賜予她的一次機會,以為這個美好的男人會是將她從悲慘現實中拯救出來的希望,原來……都是一場騙局,是他處心積慮,經過詳密的策劃,一連串宛如荒腔走板的電影情節。

  驀地,羅蕾萊睜開雙眼,笑得苦澀,“我沒有被犧牲,你一定覺得很可惜吧?”

  拜倫的目光淡淡地投來,“不,你不會被犧牲的,施奈德始終認為你是與琴存有極大的關聯,他相信欲解開琴身的秘密,最終關鍵必須倚賴你。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犧牲你,一如最初我說過的,我只是需要你來幫一個忙,而我,並未強迫於你。”

  實在太可笑了……她連駁斥他的資格都已喪失,只因為這一切後果皆是出於她的心甘情願,而這個“不會被犧牲論”此際聽來是如此諷刺,如此淒涼。

  她不是他們要的那個羅蕾萊,她才是隨時皆可供汰換的一顆棋,無足輕重。

  茫然地仰高頭,她覺得這一切荒謬極了,蒼白的唇瓣只能抿起,以壓抑想嚎啕的衝動。

  拜倫靜觀片刻,清楚看盡她眸中透露出深痛的絕望與沉重的恨意,似曾相識的情景喚醒了封鎖的記憶,仿佛時空交錯,他在她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如果你願意,我還是可以改變你的人生。”縮動著喉結,他突兀地說出一句,驚悍的臉龐驀然有人些許波動,但太過細微難察,所以,她徹底地錯過。

  “去你的!”羅蕾萊憤恨的咬唇,直想一拳揍爛那張俊美我瑕的臉。“如果我還相信你的話,那我就是不折不扣的沒腦蠢豬!”

  她轉身奔離,渾然忘卻自己正身在陌生的地方,周遭是陰森黑暗的茂林,更糟的是,連傍著湖畔的緩衝距離也一併忘得徹底,當場頓失重心,單腳驟然滑落冰冷的湖水中。

  羅蕾萊驚惶的低喘,雙手往後撐,試圖抓住點什麼來支起身子,驀然回首,他瞥見熟悉的高碩身影快步走來,卻不知道他下一個舉動會是選擇解救她的窘境,抑或是……

  飛快地,有人搶在拜倫之前展開行動。

  仰高的倉惶秀顏霍地被一張從旁竄出的邪惡暗影籠罩,她甚至還來不及驚愕,熟悉的髮髻修地映入眼簾,半瘋狂狀態的莫裡斯太太躍入湖裡,一把拽住載浮載沉的纖細身軀,拼命往下拖。

  視線中殘烙著拜倫錯愣震驚的面色,羅蕾萊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基於愧疚或者是真心擔憂,只能任由冰冷的湖水不斷嗆入口鼻,灌進肺裡。

  耳邊仿佛又傳來莫裡斯太太粗啞的笑聲。這該死的老巫婆真是隨魂不散,不過可惜的是,她並不是什麼白雪公主、灰姑娘……

  如果一切都是可笑的謊言,她乾脆就這樣沉到湖底也不錯,反正方才思前想後,翻遍了自己乏善可陳的回憶,她發現,其實她也沒什麼眷戀的……

  “水……水……”

  這個念頭與囈語不僅反映當下的生理需求,同時也透露出來自合眼前的深濃恐懼,難以斷定床上虛弱的嬌軀究竟是在討水喝,抑或只是單純的驚惶未褪。

  端著水晶杯挪近痛苦側蜷的馨軀,抵近不斷抿咬的蒼白唇瓣,兩方僵持了好半晌,乾澀的雙唇卻始終不肯張開一寸。

  最後,一隻鐵臂乾脆攬起倔強的人兒,直接把杯沿壓貼著粉唇,擺出強逼她就範的攻勢。

  斜晃的水剛浸潤了嘴唇,須臾,陷入昏迷的人兒一舉狠狠推開強制喂水的鐵腕,飛濺的水花潑濕了兩人親昵偎靠的身軀,頻頻夢囈的人兒憑著一股下意識的排斥猛蹙眉心,企圖掙脫箝制她的一雙鐵臂,卻在聞見他身上熟悉的氣味時,極不爭氣地渴望多作停留。

  沉默觀察著她的拜倫皺起濃眉,慣常的悒鬱揮之不去,看著她抗拒的神采,無法遏止的焦慮煩躁火速攀升。

  “喝。”再次舉高肘腕,他蠻橫地再次將水懷抵向她抿咬的唇。

  這次,意識縹緲的頹軟馨軀總算願意暫時妥協,畢竟依此刻的生理狀態判斷,她確實需要一點水來滋潤乾涸過久的咽喉與胃壁。

  她循著水杯沿張開雙唇,感受到寬大的手掌探上她的前額,繼而平貼於她的頰腮。

  看著虛弱的她,他英挺的眉頭不禁又深沉攢起。

  “你說我們很像的那些話也是謊言?”羅蕾萊耗費剩餘的力氣撥開意圖烘熱臉頰的大掌,反正扭捏作態的可愛嬌羞或者眨著淚眼逼問,全都不屬於她的風格,她只憑自我的想法行事,其他都毫無所謂。

  屢受質詢的拜倫,眼裡有著矛盾,仿佛壓抑著某種不願承認的強烈思緒。“你想聽實話?”

  未因身體不適而顯現半點混濁的澄澈亮眸憤惱的回瞪著他,她咬牙切齒地道:“你敢再對我講一句假話,我保證待會兒躺在這張床上的人一定是你。”

  聞言,拜倫微微牽動唇角,旋即抿成一條線,神情寒漠嚴峻。“你和我確實很像,所以我總能適時掌握你的想法與判斷,如果要說,正因為你湊巧符合所以頂替的條件,再加上和我太過相似的這項優勢,利用你,對我而言易如反掌。”

  這席話夠絕、夠狠,讓她已經千瘡百孔的心實在無福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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