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德琳 > 惡華尋夢 | 上頁 下頁 |
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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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初識到屢次無心的交集,再到近來的深入來往,她隱約察覺得出他百般的壓抑;壓抑著對腐敗又糜爛的自己,以及那些曾經加諸在他肉體、心靈的苦痛,壓抑著對這個世界的唾棄與厭惡,壓抑著埋葬在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情感與情緒,壓抑著他對醜陋現實的憤怒與不滿。 夏爾從不生氣,從不,一如他總是掛在嘴邊的那句話──他從不作夢,從不。 因為沒有任何人事物值得他真正在乎,於是連帶的,多餘的情感也逐漸萎縮,至於生氣,那更是大可不必,無非是虛擲生命,浪費體力。 他不生氣,從不生氣…… “早在最初我就已經警告過你,遊戲一旦開始就沒有停下來的可能,我管你是誰,只要想進來我的世界,就得按照我的規矩走,你聽懂了嗎?” “夏爾,你討厭我。”菲菲憂傷的提醒他。“你害怕看到我,不是嗎?我又蠢又笨,總是沉默,不願開口……” “那又如何?”他的眉冷冷地挑高,宣告著寧願與世為敵,也不願被馴服的孤傲。 這一刻,他再也無法裝作若無其事的掉頭離開,在他的夢境開始出現她那雙大眼之後,在她逐漸侵佔他荒涼的內心禁地之後。 這個世界是座處處暗藏險惡的叢林,那些渴望他的美麗與肉體的女人如虎如豹,她只是一隻無憂無害的小小松鼠,張著圓黑的大眼,一眼看透他空蕪的心…… “我說過,遊戲規則由我來訂定,不是你。” “我不懂,既然討厭,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你總是做著與自己的意志相反的事,拚命讓自己陷入不快樂的空虛裡,這樣又能得到什麼?” “那是我的自由,不需要誰來替我審判。” “是,那是你的自由,與我無關。”菲菲悵惘的掩下長睫,發僵的雙膝往後一靠,細微的舉動,在某雙藍色的眼睛裡看來,卻像極了急於躲開。“抱歉,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貿然出現在你面前。” 抱歉,都是媽媽的錯,是我不該把你帶來這個世界…… 抱歉,都是姊姊的錯,是我不該相信老玻璃的鬼話…… 一再重複的喃喃歉訴,透過三個不同的女人,不同的身分、不同的面貌、不同的時空,重疊在一起,像夢魘般直朝沒有防備的他突襲而來。 她們能給予他的最後一句話總是抱歉、總是錯誤、總是虧欠,他所面對的總是離去的背影。 “夏爾,都是我的錯,你就當作是我自作自受,別理我。”菲菲盯著鞋尖,含糊地道。 始終沒能得到他的回應,以為他已接受她的道歉,嬌小的身子有些搖搖晃晃地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她像是四肢系有控制線的小木偶,失魂落魄,落寞的穿越一群群結伴而行的外來遊客,人潮如流水,逐漸沖散了漸行漸遠的身影。 夏爾僵立在原地,感覺極大的空虛感襲來,善於玩弄人性的命運再一次剖空了他的心,火熱的躍動驟然歸於冰冷,彷佛什麼都不存在。 她們一個個離開了他,現在,就連僅存的一絲柔軟也吝於停留,迫不及待的從他面前遠揚。 不,他不允許!明明答應過他不會輕易放棄,是她執意躍入他的遊戲,是她親口宣稱會將他失去的那些情感尋覓回來,是她,是她! 她不能走!誰都可以離開,唯獨她不行! 遠處驀然傳來尖銳的聲響,連綿不絕的喇叭聲象是急促的呼喚,莫名地揪緊了菲菲的心扉。 她愣愣的停步,回首凝望,時間霎時凍結。 夏爾猙獰了深邃的五官,視當下的混亂如無物,無視汽車駕駛們的探頭怒駡,以目空一切的傲睨之姿橫越車陣,直直朝她走來。 菲菲呆愣的僵立,淚濕的純真大眼越過人車紛亂的場景,茫然無措的等在原地,看著他像一團黑色風暴朝她刮來。 “夏爾……” 這一刻,路人全成了劇場裡的觀眾,甚至有人掉頭張望,想確定暗處是否正藏著攝影機。 總是毫無所謂的糜爛頹廢、總是與整個世界保持距離的夏爾,此時此刻,毫不保留地將滿腔的憤怒顯露於神色,佔據了她全部的視線。 “夏爾?” “跟我走。”不願淪為免費表演的肥皂劇,夏爾伸臂抓過她的皓腕,強悍且不容抵抗地將她往懷裡一帶。 沒有人察覺,在探出手之前,他的手顫抖得有多劇烈。 跌入堅硬胸膛的菲菲耳鳴得厲害,聞著自他頸窩傳來的淡香,仰高瞠得發傻的淤紅晶眸,癡癡回望他陰鷙的鎖視,難以相信他竟然主動挽留她。 他這樣的舉動,是否意味著他已對她產生一絲絲掛念? “……去哪裡?” “只要沒有這些愛看熱鬧的蠢蛋,隨便什麼地方都好。” 巴黎的春夜,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嬌嫩花朵,隨著夜色流轉,舒展成令人醺然的柔媚姿態。 坐在小酒館外的露天座位上,菲菲局促不安地捧過侍者送上的熱奶茶,不時偷覷對座始終默然抽著煙的陰沉俊臉。 他的臉色,真的好難看…… 驀然,一記不經心的眼神交會,兩人同時停下手邊的動作,視線糾纏,凝重的氛圍再度僵滯。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夏爾搶在她躲開驚悸的目光前冷厲的逼問。 “沒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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