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瑪德琳 > 惡華尋夢 | 上頁 下頁
十二


  讓濃濃的孤寂盤據的這段歲月中,他的心已經遺忘了什麼叫作柔軟,什麼叫作溫柔,什麼叫作牽掛,什麼又叫作心疼……

  “別擔心,我不痛,真的不會痛!”彷佛心有靈犀,菲菲孩子氣的逞強道。

  像是有誰撞破了他心頭的迷惘之門,一顆不起眼的小果核,經由層層傳遞,落在他荒蕪的心上,悄然萌芽。

  “你以為我會在乎你痛不痛嗎?蠢瓜。”他故作不在乎的嗤道,長年麻痹的心卻緩慢恢復了知覺,歷經漫長的冰封時刻,模糊的情感就這樣開始蔓延,連自己也無法解釋的一種強烈悸動正在蘇醒。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來比我還痛,好像是痛到快不能呼吸了。”

  夏爾驀然呆愣,尚來不及撤退的複雜情緒仍糾結在臉上。那些原以為永遠不可能出現的,甚至是以為早已經遺失的那些感官知覺,這一瞬間全然清晰可察。

  菲菲屏息等了半晌,沒有預料中的暴怒,沒有冰冷的惡瞪,沒有帶刺的敵意,沒有反唇相稽,只見那張優美的臉部線條微微抽 動,抿緊的薄唇微掀,勉強揚起一道笑弧。

  她困惑的眨了眨雙眼,這才聽見他飽含掙扎與壓抑的沙啞嗓音僵冷的揚起。

  “那是因為我無法忍受一隻動物在面前垂死掙扎的模樣,絕對不是出於關心,絕對──與你無關。”

  砰一聲,一扇簡陋的門被來訪者粗魯的踹開,散坐屋內各處的老煙槍們同時停下手邊的工作,紛紛掉頭看向風暴的來源。

  總是喜歡在深夜來訪的漂亮小老弟今晚一反常態,未攜酒前來,亦未一身酒氣,鎖著眉的臉龐異常清醒,拽著不知從哪座乖寶寶樂園誘拐來的小乖乖,迅速轉進浴室,全然無視於一室老中青們愕然的側目。

  皮耶拿起調色刀刮勻畫布上的底色,聽著從浴室傳來的水聲,吹了聲口哨,“今晚真幸運,我們不必出門買票,就能在肮髒狹小的工作室免費觀賞高畫質一刀未剪的成人劇場。”

  正將畫作裱框的埃裡特狐疑地掉頭看向他,“成人?我以為剛才夏爾是拖著一隻迷路的小鹿進門!”

  “哈哈哈……小老弟餓壞了,連無辜的小鹿斑比都不放過!”

  眾人哄堂大笑,笑到近乎掀起屋頂之際又倏然停止,一雙雙促狹的目光同時盯住正從浴室走出來的兩人。

  “坐下。”夏爾不理睬身旁一夥人急著挖掘秘密的模樣,拉過傻愣愣的菲菲,讓她坐在角落的乳白色小椅凳上。

  這下嬌小的身影頓時更顯袖珍,笑翻了一班老中青。

  “閉上你們的嘴。”轉入儲藏室前,夏爾冷不防地回眸一掃,警告那群正打算開口向無辜小鹿搭訕的老傢伙們。

  見慣小老弟陰晴不定的性格,老傢伙們笑了笑,壓根兒當是放屁。皮耶乾脆放下畫筆,拿起散放在畫具旁的巧克力棒,誘騙孩童似的,躡手躡腳湊近呆坐在凳上的小松鼠。

  “來來來,哥哥這裡有好吃的糖果喔。”

  “哥哥?!哈哈哈……皮耶,要是從你十五歲被寂寞的寡婦騙走童真開始算起,這個小傢伙都能喊你一聲爹地羅!”

  皮耶扭頭白了埃裡特一眼,“拜託,前晚在酒吧裡還有兩個藝術學院的辣妹找我共度春宵!”

  “是喔,她們肯定是沒瞧見你退無可退的髮際線才會受騙。”夏爾拎著被冷落已久的急救箱,冷笑著補充,支肘撞開頻頻搖動手中巧克力棒的怪大叔。

  “嘿,在女朋友面前這麼不給你老哥面子?”皮耶擠出了足以榮獲奧斯卡影帝的受傷神情,可憐兮兮的拆開包裝紙,落寞的啃起巧克力棒。

  “這個蠢瓜只是路過。”夏爾不著痕跡的瞄了誤闖猛獸區的小不點一眼,拉高她已經沖去髒血的右掌,取出急救箱裡的藥水替她上藥之後再纏上紗布。

  “路過?噢,你這個二十一世紀的卡薩諾瓦,聽聽你說的話!每個自動來到你公寓前按門鈴的女人都是路過,哪個不是路過?那些路過的女人已經多到大排長龍,必須舉號碼牌等候召喚羅!”皮耶媲美舞臺劇演員的演技,配合誇張的肢體動作,再度引爆哄堂笑聲。

  “那個……”當菲菲不知所措地開口,如浪的笑聲霎時頓住,短短一瞬間,凶獸們紛紛掉頭,眼巴巴瞅著誤闖禁區的可愛小鹿。

  之前,她被臉色極臭的夏爾抓住手腕,拉進了某個東彎西拐的暗巷。她對這一帶並非全然陌生,這裡與學校相隔三個街區,龍蛇混雜,多是各色人種的新移民,像個小型的文化熔爐。

  忘了是誰曾經告誡過她,雖然鄰近藝術學院不遠,但這一帶聚集大量新移民組成的幫派勢力,無形中成為一處罪犯的自治區,除非有特殊原因或者經濟狀況困頓,學院的學生甚少混跡於此。

  菲菲咽了口唾沫定神,逐一著環繞著她的每張陌生的笑臉,惶惑目光最終返回熟悉的白皙俊顏。

  夏爾挑著眉,顯露出些許不耐煩,臉上清楚寫著有屁快放的輕蔑警告。

  倉皇的垂掩雙睫,她指著急救箱上的標示道:“那些藥水好像已經過期了。”

  “欸,這玩意兒真的過期了。”皮耶煞有其事地湊近箱蓋瞄了瞄,眾人一個勁兒的猛笑。“夏爾,你可別把好不容易抱進獸籠的可口小鹿給弄死了。”

  夏爾揚唇涼涼的回道:“怕什麼?又不是要你吞下去,況且蠢蛋通常都活得比尋常人還久,你放心吧。”

  “我不是蠢蛋,我是菲菲。”

  “我知道你叫什麼,蠢蛋。”

  “才不是……”她的抗議中止在某人蓄意抽緊紗布的惡劣舉止上。

  末了,夏爾俯首張嘴咬緊紗布上的結,然後揚眸回應她的傻眼相瞪。

  真可怕,讓他那雙藍眸鎖定,簡直像是一記雪球朝她迎面砸來,明明暖氣強得令她想脫下笨重的大衣,一與他對焦,裹在毛襪裡的腳趾都凍得蜷起。

  皮耶吹了聲口哨,調侃道:“還以為這輩子沒機會看你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跟女人進行『辯論』,這還真是破天荒頭一遭。”

  “閉嘴,老傢伙。”夏爾側身一橫,不著痕跡的將浮沉於眸中的一絲彆扭強制抹去,故作毫無所謂。

  皮耶不顧身旁一雙藍眸冰冷的掃來,嘻皮笑臉的黏近菲菲。“菲菲……我可以這樣喊你吧?”

  “可以。”菲菲輕按著傷掌點點頭。

  “隨便讓陌生人搭訕,不是蠢蛋是什麼?”夏爾睞著正對皮耶靦覥微笑的圓潤臉蛋,嗤聲咕噥。

  “別理他,這小子又夢遊症發作。”皮耶朝菲菲擠眉弄眼,與她拉近距離。

  “夢遊?”菲菲移動目光,卻讓皮耶巧妙的挪身阻擋,不讓她有機會再與夏爾眼神交流,傳遞訊息。

  “不不不,在這裡我可是頭兒,任何事我說了算,夏爾小老弟也是歸我管,你是不能隨便搬救兵的喔,知道嗎?”皮耶賊兮兮的笑道。

  菲菲遲疑地點頭,呆呆的看著皮耶興高采烈的介紹一班老中青。

  “來,從順時鐘方向開始,分別是埃裡特、亨利、沙諾……最後是我,皮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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