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梅貝兒 > 清風煙雨之盼君歸 | 上頁 下頁
二〇


  這是兩人第二次一起出門。

  她很難不去留意到身邊的男人,見姚錦杉沉默不語,不禁猜測自己又是哪裡惹他不高興了。「你是不是原本有其他的事要忙?還是不想陪我出來?」

  「為何這麼問?」他偏頭問道。

  童芸香瞥他一眼,斟酌用詞。「因為你看起來……好像有心事。」

  「其實我曾正式拜師,不過很久沒見到他老人家,在想最近要不要回蘇州一趟。」提到蘇州,不免近鄉情怯,心情很是複雜,再說他現在回香山幫,會不會造成兩位師兄的困擾,讓他們以為自己想搶走幫主之位?

  她睜著秀眸看他。「這是為人弟子該做的事,當然應該去,有什麼好想的?你總不會在顧慮我吧?」最後故意激他。

  「當然不是。」話才出口,姚錦杉突然覺得這麼說會不會太過分。「我的意思是,其中有各種原因……」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有什麼原因比去探望師父還要重要?什麼都別想,明天早上就出發。」童芸香替他作決定。

  姚錦杉不禁失笑。「也用不著這麼急。」

  「人有旦夕禍福,原本好端端的一個人有可能突然就走了,當然我不是在咒你師父,不過這種事經常發生,到時再多的後悔也無濟於事。」她正色道。

  她這番話說到自己的心坎裡。「我會好好考慮的。」

  他們走上天水橋,跨過城北小河,往前走沒多遠,就看到一座高聳的牌樓,上頭掛著「郭氏義莊」的匾額。

  「姓郭?該不會就是……」姚錦杉當然知道義莊是做什麼的,原本只聽她說要送去給客人,卻沒想到是這裡。

  童芸香看著熟悉的景物。「沒錯,這是郭家表哥他們家族設立的義莊,奶奶還在世時帶我來過好多次……」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穿過牌樓,才走到一半,就見裡頭已經有人迎了出來,是個約莫六十多歲的老人。等他走近些,姚錦杉才注意到對方的左眼有些異狀,似乎已經瞎了,無法視物。

  「我還在想是誰來了,沒想到是二姑娘。」

  童芸香露出熟稔的笑容。「張伯,最近身體好嗎?」

  「托二姑娘的福。」張伯雖是半瞎,但行動上還是很俐落。「這位想必就是姚爺了,給您請個安。」

  「客氣了。」姚錦杉拱手道。

  「你們怎麼來了?」裡頭的郭晉聽到說話聲,走出來察看。

  童芸香低頭看了下捧在懷中的物品。「我把東西做好了,就乾脆親自送過來,不用煩勞表哥再跑一趟。」

  「想不到表妹夫會親自陪你來,」郭晉拱了拱手,別有深意地問姚錦杉。「那天的誤會解開了?」

  其實今日見他們夫妻一同前來,多半已經沒事了。

  「讓你笑話了。」他尷尬地回道。

  郭晉斯文地笑了笑。「哪裡。裡面請。」

  於是三人一起走向大廳,才到大廳門口,姚錦杉就愣怔住了。裡頭擺了將近十具棺木,每具棺木前都有張小桌子,上頭擺有飯菜,還插著香,感覺有些陰森森的,要不是大白天,真會令人毛骨悚然。

  「躺在裡頭的就是上回跟你說的那個叫鈴兒的孩子。」郭晉指著左邊的小棺木道。「她的親娘早死,跟父親兩人相依為命,前陣子她爹因為欠下賭債,半夜丟下她一個人跑了,被人發現時,已經活活餓死。她沒有其他親人,只好由咱們代為處理後事,她的棺木便是用你上回捐的銀子買的。」

  童芸香慢慢地走到小棺木前,打開布巾,將木雕兔放在小桌上。「鈴兒,希望你會喜歡……」

  接著,她點上香,走到每具棺木前拜了拜,口中喃喃自語,當她走到其中一具棺木前,就見棺木旁顯現出一道若隱若現的男性身影朝自己行了個禮,那身影穿著灰袍,五官看不清楚,但是胸前有一塊黑色污漬,她這才

  猛然想起,自己那天半夜看到的不就是眼前這位嗎?

  原來不是人……

  她這才明白,自己為何有時會看到一些奇怪的人影,一下子出現、一下子消失,直到今天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她並不害怕,反而多了憐憫。

  此時姚錦杉問向身邊的郭晉。「她經常捐棺助葬?」

  「原本只是跟著堂姑婆一起行善,堂姑婆過世之後,也依然沒有間斷過,」郭晉指著左後方。「那兩口棺木便是前陣子用她捐的銀子買的,一個是打外地來杭州做生意的人,在路上遇到喝醉酒的人,胸口被對方捅了一刀,就這麼死了,現在正等著家鄉的親人前來領回;另一個則是名寡婦,無兒無女,老了也無人送終,就由咱們義莊出面,再挑個好日子下葬。」

  見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郭晉有意無意地繼續道:「我這個表妹外表看來柔弱,卻很喜歡逞強,不想在外人面前示弱,加上臉上那塊胎記,連親人都嫌棄。但她從來不想被人同情或憐憫,寧可讓對方討厭,也要保住僅有的一點尊嚴。」

  經他點醒,姚錦杉心頭微震。

  「芸香就拜託你了。」見表妹走向他們,郭晉只來得及這麼說。

  「表哥,咱們先回去了。」童芸香對他說。

  郭晉點頭。「那我就不送了。」

  「告辭。」姚錦杉朝他拱手。

  「表妹夫下次再來,咱們一定要喝兩杯。」郭晉也回禮。

  他頷首允諾。「一定。」

  兩人走出郭氏義莊,姚錦杉不時瞥向走在身旁的纖細身影,想著郭晉方才那番話。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原本漲滿胸口的憤怒、不滿,甚至曾有的不屑漸漸消失,他體認到這位童家二姑娘並非原本想像的那般惡劣,也不是喜歡算計別人的人,態度不覺跟著軟化。

  「我表哥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麼?」童芸香發覺到他投過來的目光,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和郭晉有關。「他把我當作親妹妹一樣,當然會為我說好話,不過未必都是真的,你不用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姚錦杉停下腳步,疑惑地看她。「就算他說你平日捐棺助葬,做了不少善事、幫了不少人,這也是假的?」

  「一開始是跟著奶奶捐銀子,後來習慣成自然,不捐就渾身不對勁,才不是為了做善事。」她嘴硬地道。「今天請你陪我走一趟也不是為了炫耀自己幫了多少人,只是如果要出門就必須有人陪同,你千萬不要誤會了。」

  他嘴角不由得往上揚,似乎有些明白了。

  「我說的都是真話。」童芸香信誓旦旦地道。

  「我知道。」原來她的個性這麼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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