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梅貝兒 > 結髮夫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大當家也知道這個秘密是瞞不了一輩子的,到時大奶奶說不定無法忍受跟他同住一個屋簷下,甚至同房,才會……把大奶奶送到別莊來住……」這些話麻姑老早就想講了。

  韻娘覺得腦袋快炸了。

  那個男人真是太自以為是了,連問都不問一聲,就替她做了這些決定,就認定自己一定會順從嗎?

  「即便如此,大當家還是處處為大奶奶打點,像是每兩三天就吃一次的蘇州菜,就是他讓葉大娘請村子裡的一位蘇州媳婦兒特地來別莊裡煮的,無非是擔心大奶奶吃不慣徽州菜,會失了胃口……」麻姑一股腦地說道。

  「還命人做了好幾件披風給大奶奶,就是擔心原有的衣物不夠保暖……大當家對大奶奶真的用心良苦,大奶奶一定要相信。」

  這下她真的氣到想要大叫。

  那個男人為她安排一切生活起居,好過得安穩舒服,卻不讓自己知道,韻娘真正想要的卻不是這些。

  「我要睡一會兒……」她揉著太陽穴喃道。

  麻姑幫她蓋上被子,見韻娘閉緊眼皮,也不知還能為大當家說些什麼好話,只好退出廂房。

  韻娘再度醒來,已經是巳時了。

  她沒有起身,只是望著帳頂,想到圍繞在相公身上的秘密,終於揭開一角,得以窺見藏匿在其中的黑暗面。

  不堪、醜陋、肮髒……光是這幾個字眼,就比烙在身上的印記還要來得嚴重,那是融在骨血中,永遠洗刷不掉的。

  也就難怪嫁進門那一天,前來鬧洞房的邢家親友的態度會如此詭異,既不尊重,又語帶輕蔑,根本不把他當做一家人,韻娘實在無法想像邢阜康是在這種充滿敵意的環境之下長大成人,又受過何種羞辱和譏諷,讓他連孩子都不敢要了。

  相公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要。

  可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有資格知道一切,不該一個字都不說,然後私自做好各種安排,根本沒有顧慮她的感受。

  想到這兒,韻娘不禁用力槌了下床榻,坐起身來,要是那個男人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她鐵定也會狠狠賞他一記耳光。

  韻娘愈想愈是生氣,索性掀被下床,感受到空氣中的寒沁,很快穿上大襖和百福裙,然後坐在鏡奩前梳頭。

  「……一送郎,送到枕頭邊……二送郎,送到床頭前……四送郎、送到房門邊,左手摸門閂,右手按門閂,不曉得門閂往哪邊……五送郎,送到樓梯頭,左手搭欄杆,眼淚往下流……」

  樓下又傳來嬸婆的〈十送郎〉,不只是唱得肝腸寸斷,連聽的人也不禁淚眼汪汪了。「船家啊!今天撐俺家郎哥去,何時撐俺家郎哥回……」

  她穿上披風,下了樓,才發現外頭飄起雪來了。

  「嬸婆!」韻娘走向坐在東廂房門口石階上,穿著紺青色襖裙,頭上戴著遮眉勒,滿臉皺紋,看來很老很老的婦人身邊。

  「下雪了,快進屋裡去。」

  嬸婆聽見有人說話,偏頭看著她,然後咧嘴笑開了,可以看到兩排牙齒幾乎掉了一半。「媳婦兒,你來帶我回家是不是?」

  「我叫韻娘,不是嬸婆的媳婦兒。」她試著解釋。

  「媳婦兒,咱們回家吧!」嬸婆笑彎了眼。

  看來真是年紀大了,連自己媳婦兒的長相都忘了。「我真的不是。」

  她拉著韻娘的手。「我一直在等你來接我回家,好一家團圓。」

  這句話讓韻娘喉頭一窒,不忍心毀了她的期待和希望。「嬸婆……」

  「你叫錯了,應該叫娘才對。」嬸婆笑嘻嘻地糾正。

  韻娘歎了口氣,只好先順著她的意思。「是,娘。」

  「咱們回家去吧!」她說。

  「娘,這兒就是咱們的家了。」韻娘把她從地上牽起來,想到麻姑說嬸婆的兒子媳婦都不要她了,除了待在這兒,應該也沒有人願意收留才對。

  「咱們以後就住在這兒好不好?」

  「以後都要住在這兒嗎?」嬸婆看了看四周,神情有些不安。「好是好,不過阿旺呢?他知不知道咱們在這兒?」

  她心想「阿旺」應該就是嬸婆那個不孝的兒子。「他當然知道,等他從外地做生意回來,就會來看娘了。」

  聞言,嬸婆安心地直點著頭。「那就好、那就好。」

  「外頭冷,咱們到屋裡去。」她扶著嬸婆回到東廂房。

  嬸婆緊緊地拉著韻娘。「媳婦兒,你可不要再丟下我了。」

  「再也不會了。」韻娘安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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