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梅貝兒 > 結髮夫 | 上頁 下頁
十三


  自己寧可得不到妻子的諒解,讓她怨恨,也無法親口說出這樁在世人眼中被視為禁忌的肮髒事。

  「我還算是個男人嗎?」做生意講求果決俐落、不拖泥帶水的他,遇上在乎的女人,就變得不幹不脆,連自己都瞧不起了。

  想著,邢阜康從書案後頭走出來,拉開雕花格扇門,看著外頭的天井,以及此刻站在正房外頭,正在說話的金柱和麻姑。

  接著就見麻姑頷了下首,表示知道了,便返回新房內,將雕花格扇門又重新關上,邢阜康則決定親自走一趟大房居住的善慶堂。

  「……大奶奶,還是多少吃點東西,不要餓壞身子。」待金柱來傳達了大當家的意思後,麻姑便走回坐在幾旁發呆的主子面前,想著該如何勸她。

  韻娘連想擠出笑容的力氣都沒有。「我吃不下。」

  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不想要傳宗接代,可是她的相公卻說不要孩子,連個理由都不肯說明,教人如何接受?

  難道爾後夫妻敦倫,都得天天喝上一碗避子湯,確保達到絕育的功效?她鼻頭猛地一酸,忍不住為無法降生到世上的孩子哭泣。

  聞言,麻姑跪了下來。「大奶奶,奴婢求你了!」

  「你叫什麼?」韻娘用絹帕拭去淚水,看著眼前臉上長著麻子的丫鬟。

  「奴婢叫做麻姑,因為自小臉上就生了麻子,死去的爹娘便這麼叫。」麻姑有些靦腆地說。

  她朝丫鬟伸出玉手。「起來吧!」

  麻姑為了完成大當家的囑託,只能使出苦肉計這一招了。「大奶奶若是不吃東西,奴婢就一直跪著不起來。」

  「……我吃就是了。」韻娘也不想再以淚洗面,只因為眼前那無法改變的事實。

  她從小就在備受欺淩的逆境中生存,深深明白再怎麼艱難,日子還是得過下去的道理。

  「多謝大奶奶。」見她懂得體恤下人,不會因為對方是奴才,就不管他們的死活,麻姑很高興能伺候到心腸這麼好的主子。

  因為擔心自己太過粗手粗腳,力氣又大,會把柔弱無骨的主子抓疼了,麻姑還刻意放輕手勁,將她攙到桌旁坐下,馬上盛了碗白飯。

  「大奶奶先嘗嘗看這道火腿燉鞭筍,還有燒雞,這可是咱們徽州的名菜,連大當家都讚不絕口,每回從外地回來,一定會讓廚子煮來吃。」他們這些下人只能幹瞪眼,可還吃不到。

  韻娘有些強顏歡笑,但至少已經能笑了。「是嗎?我來嘗嘗看……」於是每一道菜都挾上一口。

  「如何?」麻姑期待地問。

  看來徽州菜不只「重油」、「重色」也「重火功」,一時之間還不太習慣,但見麻姑睜著一雙樸質的眼看著自己,也不想她失望。

  「嗯。」韻娘點頭。

  她馬上笑逐顏開。「大奶奶多吃一點。」

  「我向來胃口不大,盡力就好。」不想讓丫鬟失望,但也不想折騰自己的胃,韻娘便這麼回道。

  麻姑點頭如搗蒜。「是。」只要主子肯吃,就能給大當家交代了。

  「相公他……」韻娘隨口跟她聊著。「平日待你們如何?」

  「大當家待奴婢可以說是恩重如山,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主子了……」她可是把大當家當做神明般敬畏。

  「兩年前奴婢的爹剛過世,他生前所開的鏢局就被幾個叔伯侵佔,還把奴婢趕出家門,要不是正好遇到大當家,真的會餓死在路邊,他是奴婢的大恩人。」

  韻娘想到外頭的那些傳聞不也把邢阜康形容得極好,是那些靠典當為生的貧民心目中的大恩人,但真正的他呢?

  雖然相公坦言是對自己的繡品一見鍾情,才會主動上門提親,莫非是在見到本人,甚至在兩人圓房之後,又覺得不滿意,所以連孩子都不打算要了?這個答案對韻娘來說,就像是當場挨了一記耳光,相當難堪。

  抑或者那不過是個藉口,其實相公心裡早有喜歡的對象,卻又礙于不能把對方娶進門,家人又一再催促他成親,正好瞧見她的繡品,便挑上她,否則憑「邢家當鋪」大當家的身分,也不該娶個庶女為正室。

  如果不是心甘情願,相公為何要娶她,硬將兩人綁在一起呢?

  她愈想心情也就愈消沉,可是又不便開口問麻姑,那等於是給自己打臉,韻娘也是愛面子的。

  「大奶奶在想什麼?」麻姑見她不說話便問。

  聽丫鬟這麼問,韻娘不禁如哏在喉,只能搖頭回答。

  待她勉強吞下半碗飯,又喝了兩口湯,真的吃不下了,便讓麻姑把東西都端了出去,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韻娘也是有自尊的女人,若相公真的不滿意,也不喜歡,大可以休妻,她是絕不會胡攪蠻纏,死求活求,賴著不走的。

  邢阜康跨進善慶堂的院門,表明要見一年到頭都躲在佛堂念經的大房伯母趙氏,守門的奴才趕緊進去通報,並又另外派人去知會兩位少爺。

  等了片刻之後,負責伺候大太太的婢女奉命前來引路,領著邢阜康來到佛堂,就位在正房東邊最角落的一間耳房內,頌經和敲木魚的聲音就從裡頭傳出。

  「請!」婢女福身說道。

  待他踏進佛堂,一身藏青色布衣裙的趙氏正好念完一段經文,轉過身來,露出和善笑意,示意他坐下來說話。「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

  「許久沒來跟您請安,所以就來了。」趙氏是少數不會用異樣眼光看待自己的親人,邢阜康自然也給予該有的尊重。

  趙氏微微一笑。「你才剛娶妻,應該多陪陪新娘子。」

  「是。」他瞥了趙氏一眼。「聽說您遣了婢女到飛觴堂,說希望韻娘有空到這兒來陪您喝杯茶,因為她才剛從蘇州遠嫁到徽州,身子還有些疲憊,恐怕不克前來,所以親自來跟您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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