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躍 > 蓮花娘子 | 上頁 下頁 |
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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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也不洗,頭也不梳,穿著中衣跑到行蘊房間狠砸房門。門開了,行蘊怔怔地立在那兒,頂著兩個黑眼圈,見她風風火火,氣勢萬鈞地站在門外,著實嚇了一跳。 「行蘊!」 「啊?」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她想幹什麼。 「我有話問你。」 她站在初秋的晨曦裡,晨風清冷,悄悄地掀動她雪白的衣角,越發顯出重傷初愈的蒼白脆弱……本不應屬於她的令人心疼的脆弱。 「有話進來說,外面涼。」行蘊握住她冰涼的手,將她帶到屋裡,輕輕歎氣。不知何時起,漸漸習慣了肢體的碰觸,甚至有時竟會不自覺地渴望這溫潤如玉的觸感。 小蓮盯著他的臉,異常嚴肅,「我問你,那天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這……」行蘊躊躇片刻,終於點頭,「是啊,都聽到了。」 「你不怕我?」 「剛知道時,其實是很吃驚的。若說害怕……那也有些……」 果然! 他還是在乎的! 小蓮閉了閉眼,咬牙冷笑,「那為什麼還說喜歡我?因為我救了你,要報恩嗎?」 「不!不!」行蘊情詞急切,「因為你是天人啊。佛界的護法怎會看上人間小和尚?這叫我怎能不吃驚?!我害怕……你不過是興致所至,時候到了便回去,那我、那我……連尋你的地方都沒有啊!」 「真的是這樣?」小蓮疑惑地望著他,不肯輕信。 「真的真的。」他慌了陣腳,也顧不得清規戒律,男女之防,伸手將她摟在懷裡,緊緊不放,似乎一放手,她便會飛天而去,「我原本不知什麼叫喜歡,看見你就會臉紅心跳;若不見,就患得患失。我以為那是心魔。我問自己,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他大喊著,將頭埋在她頸間。 頸子濕漉漉的,他哭了?!小蓮一陣錯愕,他竟哭了? 「那天,你將我護在身下,等回過神,你已經趴在我身上,血染了我滿身滿臉。我都不敢碰你,我怕你一碰就碎了,怕你真的走了,從此再也不會對我笑、對我叫,再不會帶我去吃胡餅、遊杏園、看百戲。我怕再也沒機會對你說我喜歡你了。我不想再回去了,小蓮,如果你肯要我,那、那我就在這兒陪你,一輩子。」 抬起臉,晨光裡微紅的眼睛,濕漉漉地閃著亮光。他小心謹慎地說:「小蓮……你……肯要我,肯讓我……喜歡你嗎? 小蓮抱住他的脖子,湊到那對軟耳根子下吹風,「說好了,要一輩子哦。我的一輩子!」 他紅著臉瞪她,欣喜若狂。 他沒聽懂。 她要的是他的一輩子呢。人生苦短,不過幾十年光景。她卻已活了幾百年,今後還有綿綿無盡的許多個百年。比起她的一輩子,他簡直算滄海一粟。 她要的,是生生世世的糾纏。 一生一世已有太多變數,何況生生世世?這道理,她不懂,他更不曉得。 無關年歲長短,幾百年的情感閱歷,竟也如二十年的一般單純蒼白。誰也占不了太多便宜,只是先愛上的她無形中居於劣勢。 花前月下,指天為誓,劃地為盟,還有夜空中那明晃晃的月亮做媒證。 正是八月十五,桂花飄香。月亮也最圓,精神抖擻地掛在天上,不知疲倦。 兩人坐在溪邊看飛螢照水的美景。行蘊臉上的胡碴已經刮了,頭皮也光亮如昔。整個人又清爽起來,完全又是個清秀和尚的樣子了。 小蓮瞪著他的光頭,滿臉不願,「你不是說要陪我一輩子了,幹嗎還捨不得留頭髮?」 「要留發也要還俗以後,那需要回寺告訴師傅啊。等再回來,你想要我留多長都成。」 這個朽木疙瘩,連破戒還俗這等自由不羈的事也要一板一眼地按規矩來?!忽然想起大娘的告誡,他耳根子軟,將來若想還俗,少不了要拉拉扯扯糾纏不清的。心裡突然一驚:那老和尚看上去十分器重行蘊,斷不肯輕易放他還俗的。若這回真讓他回去,只怕又被留在山門裡乖乖地當清理古佛的小和尚了。 不行!怎能被那老和尚輕易搶去?他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都已經許給她了! 「你不要回去,」她扯緊了他的手臂道,「反正已經決定留下來了,又不差那麼一個形式。」 「不是形式。師傅對我有養育之恩,我本為棄嬰,無父無母,雖說出家人應六根清淨,但我心底早將他當做父親了。決定還俗本就有些傷害他,若再隻字不提,那等於私逃下山,師傅會非常難過的。」 小蓮斜他一眼,撇撇唇,「你怕他難過,就不怕我傷心嗎?果然師徒情深啊,和我這個外人真是比不得。」 他將那雙扯著自己胳膊的手拉下來,攥在掌中,靜靜瞧著她的側臉,專注而坦然。 「我也想得到師傅的祝福,還了俗,堂堂正正地和你在一起。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 「哼!若敢負我,追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出來,賞你一杵,我再回佛界去。反正也犯了法,墮入三惡趣,為畜生為餓鬼,讓你再也找不著我。生生世世永不相見。」她眯縫著眼,到了最後,一字一頓地,竟猜不透有幾分戲謔,幾分認真。 他自幼遍讀佛典,當然知道其中厲害。 一般護法不入佛道,只需盡忠職守,不受佛界清規限制。只是,一旦徇私舞弊,玩忽職守,便要被打入三惡趣……地獄、畜生、餓鬼,世世輪回其間,承受無盡苦楚。 那簡直是比死亡還恐怖千萬倍。僅在佛經裡讀一讀,便已毛骨悚然了。她要去承受那樣的痛苦? 不要!行蘊突然將她拉到懷裡,緊緊抱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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