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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心肌梗塞,引發心臟衰竭,不到二十四小時便撒手人間。

  杜明淵走得突然,沒人預料得到,杜家上下一片哀沉。

  無論是生前被捧在掌心萬分寵愛的那個,還是被放逐邊疆、盼一個關愛眼神盼了多年尚未等到的那個,都沒有辦法接受好好一個人突然說走就走的打擊,悲傷愴慟,傅克韞擔待著後事的處理。

  頭七那天早上,律師上杜家來,說杜明淵前陣子才說要重新立遺囑,所有重要文件都在保險箱中。

  問題在於誰也不曉得保險箱密碼。

  一般人設定密碼,多半會用對自己別具意義的人或數字,接連試過杜明淵以及杜宛儀的生日未果,所有人瞪著保險箱,束手無策。

  傅克韞沉默許久,突然念出一串數字。

  杜宛儀訝然瞥他。那是……心心的生日。

  他知道岳父的心事,知道他其實很愛小女兒,出事前一個禮拜,還交代自己出面買下徐靖軒隔壁的房子,留給小女兒。

  處理完杜明淵的後事,律師公佈的遺囑,更是跌破所有人的眼鏡。

  托傅克韞出面交涉購下的那處小套房,以及一筆信託基金,留給小女兒。

  杜家大宅、名下現金,留給大女兒。

  其餘動產、不動產、股票、有價證券,一切的一切,皆由女婿繼承。

  這種完全出乎眾人意料,不合常理的遺囑一公開,確實是眾所譁然,連一向鎮定的傅克韞都呆愣了好一陣子。

  杜明淵等於是將畢生的心血,全留給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誰也想不通他究竟在想些什麼,直到律師告知遺囑中附加的但書,這才恍然大悟。

  傅克韞不得與杜宛儀離異。

  用心良苦的父親,只是用了另一種方式,替女兒留住丈夫。

  多悲哀,到頭來,她仍是那個得用錢來綁住男人的女人。

  多悲哀,到頭來,他仍是那個為了錢而賣斷終身的男人。

  這紙遺囑,讓外界看待這樁婚姻的目光更加根深柢固。

  雖說死者為大,可傅克韞實在無法不在心裡詛咒杜明淵。

  這麼多年了,他不相信杜明淵會看不穿他的心意,明明知道他這輩子已經不能沒有宛儀,何苦加這條但書,讓他和宛儀的婚姻看起來簡直像利益交換似的。

  律師讀完遺囑時,他看向身旁的妻子,她一徑沉默,恍惚的眼神,他看不透。

  連著幾天夜裡,她睡不好,總是安靜坐起,在黑暗中呆坐到天亮,這些他都看在眼底。

  一切又將走回頭路了嗎?

  一開始的立意不良,成了他婚姻裡的毒瘤,它始終是存在的,它讓他虛擲了十年婚姻,讓他想對妻子說一句「愛你」,都說不出口。

  好不容易與她走到今天的地步,他不能、也絕不允許任何事物再來破壞他的幸福。

  但是,一紙遺囑,毀了這一切。

  即使他們做了百年夫妻,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永遠都無法確定,他與她在一起究竟是為了她,還是杜家的財富。

  他一輩子,都只能是為了財富而留在她身邊的男人。

  傅克韞痛苦地閉上眼,心裡明白杜明淵是在懲罰他最初的誘婚行為,要他作繭自縛,他得到他要的了,可是,也失去了婚姻的自主權。

  結婚、離婚都無法由己,一句「我愛你」,聽起來只是更諷刺,誰信?

  他完全沒防到,岳父臨走前還反將他一軍。

  這一將下去,完全是死棋。

  杜明淵的報復來得好晚,整整十七年,他還真沉得住氣。事實也證明,真的狠狠整到他了,薑果然還是老的辣。

  他在岳父生前的書房裡來回踱步,焦躁煩悶地瞪著桌上的照片,腦海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翁婿兩人在這間書房的對話。

  ——克韞,我們的棋局還沒結束。

  「您究竟想看見什麼?」如同那一年,他問著照片裡的長者,也在心中自問。

  一直以來,杜明淵一心一意只想讓女兒幸福,怎麼做,才能讓她的幸福踏踏實實地落滿胸懷?身為一名父親,最想看到的,也不過就是一個男人真心真意地愛他的女兒……

  他一怔,忽然明白了杜明淵立這樣的遺囑背後的用意。

  「是嗎?你用這種方式,逼我做出抉擇?」恍然大悟的同時,他既想哭,又想笑,沒想到,到頭來會是這種結果。

  「你贏了。」他會讓杜明淵看到他想看見的。

  他尋至花房,找到蜷坐在波斯菊旁,失神呆坐的妻子。

  「宛儀,我有事跟你說。」

  「嗯,你說。」杜宛儀眼也沒抬,無精打采地應聲。

  傅克韞坐到她身邊,輕抬起她的臉容審視。「很苦惱嗎?無法分辨我們的婚姻究竟是真心相守,還是名利成分居多?」

  她無神的眼眸掠過一抹愕然。「你怎麼會這麼說?」

  「爸的遺囑——」

  「不是!」她想也不想便否認。「我只是想念爸,心情不好而已,你不要多心。」

  「是嗎?」他微笑,沒與她爭論。

  「上一回,你用離婚協議書來表達誠意,為我們的婚姻努力,這一回,換我來向你表示我的誠意。」他遞出手中的文件。

  什麼?

  她不明所以地抽出牛皮紙袋的東西,赫然是五年前她給的那份離婚協議書,而且連男方也簽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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