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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想通了一直以來困擾著她的癥結,她豁然開朗,露出久違的笑容。

  她三十五歲了,不是生嫩無知的年輕小女孩,她的丈夫冷落她,她就要乖乖當怨婦嗎?山不來就她,她可以去就山,二十歲的少女,與三十歲的熟女,最大的差異點在於,她更放得開,更有勇氣,更懂得技巧手腕。

  至少,她得自己先向他跨出那一步,釋出她的誠意。

  至少,她可以主動去問他一句:“我的愛情,你還要不要?”

  攤開桌上的檔案夾,沒預期會出現在眼前的物品,教傅克韞一時之間怔愣得回不了神。

  最上頭的,是一支橘子口味的加倍佳棒棒糖。

  壓下頭的,是一式兩份,女方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

  他記得,交往初期,她習慣在包包裡放幾根橘子口味的棒棒糖,每次他心煩、情緒低潮時,就不著痕跡摸出那支棒棒糖,對他甜甜微笑。

  結婚以後,她的習慣仍是沒有變,有時手氣不好,買到一桶青蘋果口味較多的,她會自己努力嗑光它,然後把橘子口味的留下來。

  她寵他的方式,很獨特。

  他想,這世上他可能找不到第二個會用這種方式對待他的女人了。

  她在他面前,從來沒有大小姐架子,婚後噓寒問暖,嬌嫩十指甘心為他洗手作羹湯,學習她從不熟悉的廚房事務,只為了替他準備一頓宵夜,生疏、卻很努力地在扮演他的賢慧小妻子。

  家中園丁幾句碎嘴的耳語,談論了些不堪入耳的話,她二話不說辭退了那個人,一回、兩回、三回……從此家中再也不曾出現任何中傷他的言論,她全心全意維護他,不容他人詆毀。

  這些他其實都知道,只是沒說破。

  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女人毫無保留的愛情,會帶給他那麼強烈的震撼,即使是在察覺他娶她的傷人真相時,都不曾動搖分毫。

  打開上了鎖的抽屜,裡頭的那支鋼筆,多年來他珍藏著,捨不得用。

  受了傷仍緊握在掌中的執著,是她對他的心意。

  他真的未曾預料到,會對她產生那麼多複雜的感情,選擇她,只是冷靜地分析了利弊得失之後的決定,早認清了現實環境的殘酷,有能力不代表一定能成功,多少名家是死了之後才被承認滿腹經綸,抑鬱不得志了一輩子,有才情又如何?如果可以少奮鬥三十年,有現成的機運,他為何不要?以他的終身來交換,沒什麼不可以。

  他一直是這麼以為的,直到——

  直到那一天,在病房裡,抽出她緊握在手中的鋼筆,意識到自己愧她的情有多深重,心會隱隱抽痛。

  直到她的笑容沉寂,無法再全心全意用那雙信賴依戀的眼神望他,他會感到驚惶。

  直到她憂傷地問他:“你愛不愛我?”

  他的心比舌頭更早冒出答案——愛,很愛,我愛你,宛儀。

  可是來得太晚,真正說出口時,她已無法相信。

  他只能放她走。自私了一輩子,第一次,他選擇為她設想,放開手,讓她去尋找她的快樂,同時,也將他的快樂帶回來。

  這些年,無論婚姻陷入多絕望的境地,他始終沒有辦法真正放棄,因為心還依戀著,依戀那個會用溫柔的笑容望著他,毫不遮掩一腔情意的女孩、依戀她柔軟嗓音說過的情話、依戀她溫暖掌心牽著他,說要陪伴他一輩子的堅定。

  他只是不甘心,痛恨她用保留的眼神看他,痛恨她……隨時可以不要他的態度。

  他低頭,憤然盯視眼前的兩項物品。

  她究竟是什麼意思?同時提醒他回憶裡最甜蜜的片段,又丟來決絕的離婚協議書?!

  拳頭不自覺緊握,他抓起了離婚協議書,起身直奔臥房。

  開了門,沒防備一室的闃暗,整個人愣在原地。

  “杜宛儀,你搞什麼鬼!”伸手不見五指,他情緒沒來由地浮躁起來。

  以前,家裡只要天色一暗,就會點上一盞小燈,不至於全然黑暗,她沒事關什麼燈?

  “別怕,我在這裡。”細嫩柔荑指滑進他掌間,纏握住,接著,熟悉的溫香填塞胸懷。

  “誰、誰怕了?”

  “你呀。”她早就在懷疑了,大家都認為夜裡開小燈是為了曾經被綁架過、害怕黑暗的她,其實,這個男人在黑暗的空間裡,同樣會情緒不穩。

  她的婆婆,從年輕的時候就過著那樣的皮肉生涯,最初是受家庭因素而沉淪,到後來,是想離開都沒有辦法,她沒受過太多的教育,一直以來只知道用這種方式生存。

  意外有了兒子,她發現時已經太晚,她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但是生下他這個決定並沒有太掙扎,她渴望有個親人。

  為了養活兒子,她也沒有辦法脫離那樣的環境。兒子漸漸會長大,從嬰兒時期,到會張大眼睛來看事物。

  她不清楚孩子幾歲開始長記性,但是身為一名母親,她不願讓兒子看見那樣的場面,但這小小的套房就是他們母子生存的空間,她還能怎麼辦?

  只能暫時將他關在浴室裡,即使兒子害怕地哭了、抽噎地一聲聲喊媽媽,她也得當沒聽見。

  生活更拮据的那段日子,她水電費也繳不出來,甚至只能勉強找出幾根蠟燭,點著微弱的光芒,不讓他更害怕。

  這是克韞的母親告訴她的。

  也因此,母子之間總有幾分不自在的彆扭,傅克韞不知該怎麼去面對這樣的母親,而婆婆總以為,兒子心裡或許更怨恨她生下他,明知沒有能力妥善照料,何苦讓他也來受罪,任人輕侮。

  他會害怕黑暗,她想,他長記憶的年齡恐怕比婆婆以為的還要更早。

  這樣的男人,要她怎麼去苛責他利用她,拿婚姻當籌碼?

  若說他想擺脫的是被人輕視的辱蔑,她寧可相信,他想擺脫的是在黑暗中的無助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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