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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反正——這世上也沒有太多美好面,與其把情緒浪費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還不如專注於身邊這幾個在乎你的人就好,對不對?」

  她不曉得若若聽懂了沒有,但是她聽懂了。他從來就不認為兒子哪裡不如人,這些小小的獨特是上天給他的習題,不必過度擔慮,他相信兒子可以把自己的人生過得很好、很精采。

  他……真的變得很不一樣,有身為男人最堅毅的肩膀,扛得起所有責任;也有最豁達的襟懷,用成熟與智慧去看待每件事,踩著最沉穩的步伐,面對人生路上的每一個關卡。

  這些時日她甚至在想,如果他與她真的再無可能,那麼若若是不是跟著他會比較好?

  現在的若若,會溫順地靠在他臂彎讓他吹頭髮,小手臂自動自發圈抱住他,很親密、很信任,也很依賴。

  把身體洗得香噴噴、暖呼呼,沈雲沛在她床上把孩子哄睡了,她進房時,他抬頭看了她一眼,放輕音量說:「有件事,想跟你說一下。我已經告訴我爸媽若若的事了,這不能瞞,而且——」

  「我瞭解。」既然他提了,她也就順勢說出那道盤旋心中多時的想法。「雲沛,你想要若若的監護權嗎?」

  他面色一沈。「你以為我說這個,是要跟你搶孩子?」在她眼裡,他有這麼畜生?

  忍受懷胎十月辛苦的人不是他;躺在產台痛苦哀嚎的也不是他;嬰孩時期尿布奶瓶、把屎把尿的人不是他;發現兒子異于常人時,慌亂無助的人更不是他……這六年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所有難關,個中辛酸雖絕口不提,他也不會天真地一無所知,若若是她心頭的一塊肉、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僅存的血親,他再沒血沒淚,也做不來這種渾賬事。

  「我沒這麼想,只是覺得,若若跟著你,似乎比跟我還要好。」全天下每一個當媽的都一樣,哪裡對孩子最好,就會放手讓他往哪裡去,即便要割捨是剜心的疼痛。

  「這種事不會發生,至少在若若成年以前,絕不會離開你一步。」

  孫蘊華有些驚訝他會做下這種保證。「你父母……沒說什麼嗎?」畢竟是沈家的長孫,真的不會有意見?

  「我媽她——一直覺得很虧欠你。」但其實,要分開是他們自己的決定,母親當初既沒棒打鴛鴦、強逼他們分手,又有何好過意不去?他試著解釋過,母親依然無法完全釋懷,後來又知道若若的事,心頭那個坎更加跨不過去。

  她想了一下。「最近有空的話,找個時間去戶政機關,把若若的姓改過來。」

  他正要張口,她先一步說道:「這不是因為你,是為了你媽。姓孫或姓沈,對你我或許沒有太大的差別,但對老人家而言卻有不同的意義,年紀有了,總要讓她寬心些。」

  她讓孩子姓沈,就代表內心沒有任何的疙瘩,以行動釋然老人家心裡的結。

  果然是孫蘊華式的思維,永遠懂得體恤他人,一顆心柔軟如水,就是這個特質,讓當初的他愛得癡狂,難以自拔。

  沈雲沛暖了眸光,低應一聲:「嗯。」

  話題結束,她調弱床頭燈,輕巧地躺上另一邊空著的床位。

  半個小時過去,若若在他懷裡睡熟了,另一側的她呼吸平緩,不確定是否已進入夢鄉。他低頭,輕吻了下兒子額際,溫存目光卻是望向枕畔嬌容,柔聲低語:「寶貝,我愛你。」

  真可悲,如今想傾訴一腔狂情摯愛,還得拿兒子當煙幕彈,有夠孬。

  他抽開手,無聲無息地下床,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準備返回自己的住處。

  打開大門時,孫蘊華不知何時跟著起身,就站在客廳旁的壁燈柔光下,輕聲喊他:「雲沛。」

  「什麼事?」

  「你,還愛我嗎?」

  他怔然。明明是再清楚不過的答案,當下卻腦袋一片空白,答不上話。

  「你面對感情的態度一向都很坦然,愛了,便勇於承認、表達,所以你可以很自然地對若若說,你愛他。那麼,我呢?你對我還有感情嗎?就算是一點點?」

  他知道自己應該要回答,真話謊話都好,被接受或拒絕也都是其次,但,在心慌意亂的當下,他卻做了最最糟糕的反應——

  當她的面甩上門,落荒而逃。

  之後的一個禮拜,他都深陷在懊惱之中,就連三天后要搭機出國都沒告訴她,每每電話拿起,又頹然擱下。

  紐約這家建築事務所,他求學時便在這裡實習,吸收實務經驗,給了他很大的幫助與成長,後來回臺灣,也是一路提攜的主管親自將他引薦給現任的東家,是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貴人。

  因此,有需要他協助的地方,他絕對沒有第二句話。

  處理完公事,便順道與舊同事約去喝兩杯,聊聊男人的話題。

  然後聊著聊著,就聊到他巧遇初戀情人的事來,還很驚喜地升格當了爹。

  同事問他,那應該很春風才對呀!世事全如他的願了。

  他難拋舊情,以致無法再開始另一段,是眾所皆知的事,對孫蘊華說的那些,完全是信口胡扯的。這種行為是很幼稚,但要他承認這六年守身如玉、始終只有她一個女人,光聽就覺得很遜,面子上怎麼掛得住?

  再說,他完全無法預期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過去那個純情到幾近傻氣的沈雲沛,曾經讓她很困擾,分手時她為難地說「承擔不起」的神情,到現在回想起來還會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而後,他就被同事以一串精采的美式國罵問候了。

  這一罵,反倒把他罵醒了。確實,他這段時日的表現真的很沒Guts,藏頭縮尾,像個閨女一樣躲在角落扭手指耍糾結,丟盡男人的臉了。

  愛就是愛,勇敢承認又會怎樣?了不起再被拒絕一次而已,又不是沒被拒絕過,面子一斤值多少?

  不同於六年前的是,他們現在有小孩,就算被拒絕也不可能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他還有那麼長的時間努力,有什麼好怕的?

  人一旦跨過了某個盲點後,眼前的世界就會豁然清晰起來,然後看到許多以前不曾思考過的角度。

  是不是,當年她會拒絕他,他自己也必須負極大部分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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