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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啊?」常中源呆了下。

  「所以我在想,這段時間我能不能搬過去陪陪我親生父親?」

  「這倒也是。你想怎麼做,爸都會支持你。唉!人各有命,你就好好勸勸他,請他看開點。」

  「嗯,謝謝爸。」

  其實,除了父親外,真正教她縈心繞腸的是——耿靖懷呀!

  她,終於見到她了。

  長久以來只能在夢中相見的虛幻形影,如今化為實體,呈現眼前,證實著她確實曾經存在。

  然而——卻是在一場哀淒的喪禮上。

  她就躺在透明的水晶棺木中,一身雪白的婚紗襯著她的純淨脫俗,臉龐好寧靜、好安詳,絕美得令人不忍移目。

  她開始相信耿靖懷的話了,她真的像是不小心睡著了而已,她在開所有人的玩笑,鬧夠了她就會醒來,出其不意的嚇眾人一跳……

  一場莊嚴肅穆的喪禮中,人人臉上皆有著惋惜與感慨,好好一名青春年少、花樣般的女孩,就這麼香銷魂斷了……

  微風吹過樹梢,像是輕細的歎息聲。

  妍妍,我來了,如你所願的來了。我不知道——我有沒有那個能耐把一切做到最好,但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不讓你失望。妍,你若有靈,請與我長相左右,和我一起去愛我們共同所愛的人。

  輕撫著棺木,她碰觸不到妍妍,但是她相信,她的意念必會傳遞給那道未遠芳魂。

  她們本就來自同一處,如今,只是以另一種別人所無法理解的方式交會,再度合而為一罷了,其實她一直都沒有失去她,對不對?

  也因此,妍妍咽氣的那一刻,帶著絕豔的美麗,無悲、無憾,因為她清楚,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而是以另一種方式,與她一道陪伴摯愛……

  這一刻,她恍然明白。

  兩道清淚墜入風中,無聲跌落棺木的玻璃片上,常語歡淒悽楚楚地笑了,伸出手環抱著自己,仿佛也正環抱住妍妍。

  今天的出殯日,沒人告訴耿靖懷,因為怕他會承受不住情緒崩潰。

  避開這樣的場面,也許是好的吧!畢竟,這一幕太殘忍了。

  然而他是拿生命、全心的熱愛著妍妍,他們卻連最後一面都不讓他見,這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殘酷?她預料得到,日後他必會恨死所有知情不報的人。

  到底怎麼做對他才算仁慈?他們早就無法分辨了。

  棺木抬入土坑中,等待著塵土逐漸將她的美麗淹沒,從此絕了音容。

  她別開臉,拂開迎風狂舞、如同她思緒一般糾結紛亂的發,殘淚未幹的眼眸,迎上另一道清寂滄桑的身影……

  她無法移動,眸光隨他流轉。他來了!他終究還是來了!該面對的怎麼也避不掉啊!

  他一步步走來,直到停在土堆前。手捧著一大束的白玫瑰,好像是剛摘下來的,隱約看得見未除去的花刺。

  「從沒機會送你花,你在心底一定常怨我不解風情吧?一段最浪漫的愛情,怎麼可以沒有花朵的點綴呢?」耿靖懷低低說著,恍如自言。

  「這是第一束,吾愛。」他扯下一把玫瑰花朵,撒落一陣花瓣雨,純白的花瓣中,隱約染著淒絕的紅,一如泣血的心……

  常語歡倒抽了口氣,留意到他掌心紮滿了玫瑰花刺!

  他渾然不覺疼,逕自撒下滿掌的玫瑰花瓣,飄落晶瑩的棺木上。

  「靖懷,你不該來的。」杜承霖長歎一聲。

  「我來見我的妻子,陪她最後一程,為何不該?」他低低惚惚地道,目光不曾移開棺木。

  從頭至尾他不曾流下一滴淚,臉上有著極致的溫柔。「妍,你相信嗎?我現在居然有股很瘋狂的念頭,如果我跳下去陪你一起長埋黃土,我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分離了?」

  常語歡聞言一陣心驚,父女倆對看了一眼,同時繃緊了心弦,擔心他真的做出傻事。

  他忽然低低輕笑,笑聲空空洞洞。「你們不用緊張,如果我會想不開,當妍妍在我懷中斷氣的那一刻,我就會這麼做了。我答應過妍妍,會有勇氣承擔一切代價活著,雖然我不明白活著有什麼意義……」

  彎下身,他拾起一把黃土,幽幽撒下。「這程由我送你。」

  他會很有耐心的等,等到生命盡頭的那天,與她重聚。妍,你一定要等我,來生,我們還要在一起。

  看著黃土一一推落吞噬了她的美麗,耿靖懷神情近乎麻木,宛如雕像般靜立一旁。

  那泥土……是冰涼的,一層又一層的壓在她身上,她會不會痛?她會不會冷?如果真的淹沒了她,那……不是很暗嗎?每夜總要他陪的妍妍最怕孤單了呀!現在她一個人睡在那麼冰冷的泥地中,一定很害怕,誰來陪她?誰來安慰她?

  「不——別埋!別埋了她!她會怕啊!」他突然發了狂般的推開所有人,拚命地撥開土堆。「妍,你別怕,別怕!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常語歡驚呼了聲,率先沖上前阻止。「耿靖懷,你別這樣……」

  指甲斷裂的十指流出了殷紅血跡,他全然感受不到雙手傷痕累累的疼,滿心只容得下在此長眠的杜心妍。

  「滾開!你沒資格管我!」

  啪!

  揪扯間,常語歡一揚手,狠狠揮下一巴掌。

  他怔住了,正欲奔上前的杜承霖及眾人也都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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